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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4年底。英国伦敦。魔法部。

     “你的麻瓜平民身份是个新晋苏格兰场警探,”麻瓜联络处的职员递给忒修斯一份档案,“最好尽快熟悉一下,免得和人交谈时露馅,麻瓜国防部向来不喜欢我们。顺便一说,艾维莫德部长要气疯了,他今天一早还冲进我头儿的办公室嚷嚷来着。我还是很惊讶上头会同意我们给你在麻瓜执法机构伪造身份。”

     “大概大家都比自己愿意表现出来的更爱我们的邻居。”忒修斯语带讥讽地回答,“还有,这算是你们的幽默感吗?”他接过有魔法部标记的纸袋,又好气又好笑地倒出伦敦大都会警局的证件,“就因为我的麻瓜邻居是个……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病理学家?”

     “你麻瓜报纸也看了不少嘛。不,我猜只是因为苏格兰场和你们算平行机构而已,你知道,法律与秩序,工作内容差不多,也不容易露馅。”那个职员咧嘴一笑,“顺便一说,这是安迪.韦斯莱的主意,不是我的。他们本打算给你安排个白厅官员的身份,起始军阶会比现在还高一些,你知道,离前线更远,死的也比较慢。”

     “是啊,就知道你们爱我,舍不得让我躲在后方死于无聊。”忒修斯打量了一下簇新的证件,把它又原路放回纸袋,“苏格兰场就挺好,白厅官员还是留给其他人吧。”

     

     这道理很简单,忒修斯拿着纸袋,走向电梯准备回到自己那层,对面的巫师可没有艾维莫德那么高风亮节,至少德国和奥匈帝国的巫师部门都没有通过类似的紧急法案,原则上,他们是可以在不违反国际巫师保密法的情况下协助己方麻瓜军队。不过,他偏头躲开几只冒冒失失向他冲过来的紫色纸飞机,迈进摇摇晃晃的电梯,威森加摩赌的就是德国境内糟糕的巫师与麻瓜关系,忒修斯摇摇头,谁叫海对面的德佬过去几百年来那么坚持不懈地烧女巫呢。

     “拿到档案了?”忒修斯抬头,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巫正向眨眼他致意,亨利.波特。

     “比我想象的要快,”忒修斯点头回应,又问道,“今天上午就有审判?”他看着对方身上的威森加摩紫色袍子。

     “已经结束了,”亨利.波特用手掩住一个哈欠,“不过又是一起年轻巫师涉嫌滥用魔法的小案子。我要回一趟办公室,把这要命的东西换下来。”电梯门缓缓关上,继续摇摇晃晃地向上爬行。

     “第二层,魔法部法律执行司,包括滥用魔法办公室,傲罗指挥部,威森加摩司法部——”冰冷的女声响起,电梯门打开了。

     “下班后我请你喝一杯吧。”亨利.波特拍拍忒修斯的肩膀,“破釜酒吧如何?”

     “没问题。”忒修斯回答,两人迈出电梯。

     忒修斯在破釜酒吧升腾的烟雾和人群中找到了亨利.波特,对方已经换成了麻瓜着装,因此即使灯光昏暗,他在一群身着长袍的男女巫师也中格外显眼。

     “双份火焰威士忌,”亨利.波特对吧台后的年轻酒保说,又把脸转向忒修斯,“你要喝点什么?”

     “一样。”忒修斯语气随便地寒暄,“最近如何,汤姆?”

     “还不坏,先生。”汤姆轻快地说,“我听人说您准备去打仗了?”

     “是啊,圣诞节后就离开。”忒修斯瞥了眼身边年长的巫师,对方心不在焉地回答,“消息自己长翅膀。”

     “我猜也是。”忒修斯慢慢地说,“我听说艾维莫德在麻瓜联络处嚷嚷了半个早上。”

     “如果确有其事,我毫不意外。”亨利.波特翻了翻眼睛,“我估计这也是他为什么今天早上开庭迟到的原因。公然违反法令参军的魔法部傲罗,和一不小心魔法失控打翻蛋糕的倒霉年轻学生,哈,这么说来他还挺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好了,先生们,这是你们点的东西。”汤姆把闪着蓝色火苗的两只杯子推给他们,灰色的眼睛盯着忒修斯,“您非常有勇气,斯卡曼德先生。” 波特付了钱,两人离开了吧台,端着饮料走向角落的一张桌子。

     “——我猜大部分人还是很惊讶艾维莫德他们怎么还没想出办法把你拖上威森加摩审判席,还这么由着你去打仗,斯卡曼德。”坐下后,波特继续说道,“人们会觉得你要不就是特别走运,要不就是有他什么把柄。”

     “你还公开管他叫 ‘白毛蔫鸡’ 呢,”忒修斯喝了口杯子里的东西,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还不是好好地坐在我面前。”

     “那是因为我说的对,而且我还是个威森加摩成员。”波特冲他挤挤眼睛,“艾维莫德其实是个不错的家伙。”

     “那要看你在哪本词典里找 ‘不错’ 的定义了。” 忒修斯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杯子。

     “我知道魔法部让你定期报告战争动态作为交换——”忒修斯猛地抬头,锐利的蓝绿色眼睛不善地盯着对面的人,而波特则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别那么惊讶,这讨价还价的条件还是我提出来的。”波特压低声音,继续说,“不然你真的觉得威森加摩这么好对付?就这么让你违反规定大摇大摆地上战场?艾维莫德再怎么好人,或者德国巫师有多恨麻瓜,我们也不会想不到对方还是会有动用魔法的可能。”

     “这么说你们想用国际保密法反过来对付同盟国巫师政府?”忒修斯很快反应过来,“想抓住对面的把柄,因此还威胁我不准带魔杖?”

     “差不多这个意思。”波特平静地回答,“艾维莫德是个太理想化的笨蛋,他以为自己把头埋到沙子里就能阻止魔法界内部开战,但这早就不仅仅是麻瓜们的战争了。战时紧急法案消灭的也只是我们这一边堂堂正正作战的可能性,让我们这边的麻瓜白白送死,给己方徒增难度罢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麻瓜联络处百忙之中,顶着魔法部长的压力,还要帮我伪造看上去没有必要的麻瓜身份的原因。”忒修斯的声音听上去镇静极了,尽管他握着杯子的手在不易觉察地发抖,“第一,当然是因为麻瓜国防部不喜欢有巫师像间谍一样混进军队,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让人知道。但对于上前线的无名小卒,他们是不会花上太多时间做背景调查的。”他停了停,继续说道,“而你们要是不出手干预,我多半会以普通士兵,而非军官的身份加入军队。这样一来,我就没有信息上的价值了。而一位白厅官员,”他讥讽地强调,“则至少会担任某种程度上的指挥,运气够好还能混进指挥部。”

     “你反应很快,”波特褐色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只当个傲罗可惜了,侦探听上去是个不错的选择,安迪.韦斯莱还真的没错。”

     “你知道吗,我现在开始觉得艾维莫德可能是个好人了。”忒修斯回敬道。

     “我从来没说他不是,”波特耸耸肩,“所以你还打算去吗,斯卡曼德先生?”

     “为什么不?”忒修斯的蓝绿眼睛闪过转瞬即逝的疯狂。

     事实证明,即使是亲麻瓜一派的亨利.波特,也太低估自己邻居的杀人才能。忒修斯发现机枪卡了膛,于是伸手碰了碰填装子弹的位置,碍事的子弹立刻就自己弹了出来。或者说,巫师总是会对于魔法所能做的事情抱着太高的期待。他重新给机枪装上弹链,朝着蜂拥而来的德军扣下扳机,对面的军队像暴风过境后的年轻树林一样,士兵成片成片倒下去。一分钟上百发子弹,忒修斯刻薄地想道,连瞄准都不需要,阿瓦达索命咒相比之下完全不值一提。

     有人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忒修斯扭头,口型像是在喊长官,看上去非常焦急。于是他解除了自己的闭耳塞听咒,世界顿时放大真实了无数倍——

     “我们有人倒下了!长官!”那人声嘶力竭地冲他喊,“换我顶上去,请您撤到安全的地方——”

     “那就去叫担架兵!”忒修斯以同样的音量咆哮回去,“给我去看看战壕!别让那玩意塌了——”炮弹落地时声音震耳欲聋,溅起的泥土像海浪一样恶狠狠打向他们。忒修斯觉得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更不妙的是,他似乎听见了有木梁断裂的声音。“该死——”他从射击的位置上跳下来,“你给我顶一会儿,别他妈的死了!”他拍了拍那个士兵,趁乱对他施了个铁甲咒,一边暗自祈祷咒语对乱飞的弹片和子弹有用,一边在泥泞的战壕里跌跌撞撞地前进,同时小心不要撞上伏在战壕边上用来福枪还击的士兵们。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伤员,不,他最先看到的是跪在那人旁边、试图让伤员保持清醒的一个士兵,接着分辨出一团和脚下泥泞差不多颜色的人形,然后是汩汩冒出的红色的血。

     “担架兵呢?”他弯下身子查看那人的伤势,“担架兵!”

     “还在路上,长官。”回答他的士兵看上去比他的弟弟大不了多少,忒修斯能看出来年轻人正因为恐惧在发抖,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担心,血从一条腿中流个不停,那腿弯曲的角度绝对称不上是自然,而伤员的呼吸越来越浅,那个没受伤的年轻人还在拍打伤员的脸颊让后者不要失去意识。

     “那就去把他们带来!”忒修斯命令道,“快去!” 那个年轻人慌张地点点头,立刻转身跑开了。

     “接下来的事你可能要恨我,士兵,”忒修斯确定四下无人注意他之后,动作迅速有力地把那条腿扳回了正常的角度,这换来那人的一声惨叫,很好,他还有力气喊出声,那就不算太糟,“但这真的是为了你好。” 忒修斯把手放在骨折的部位,低声念了一句,“Ferula。” 他能感觉到骨头接了回去,血也不再往外流了。

     又一枚炮弹落地,地动山摇,他下意识护住那个伤员,结果一块弹片擦过。担架兵终于在战壕另一端出现,他的视野里一片猩红。他听见某处木梁折断后的塌陷声,暗叫不好,恨不得自己能当场被震聋过去,但是他没有,忒修斯抹了一把脸,发现袖子和手上都是和尘土与泥混在一起的血,那颜色脏的和他身上的军装毫无差别。地面又开始晃动,他帮着那个和担架兵一起回来的年轻士兵,把伤员抬上担架。

     “你在流血,长官!”那个年轻人惊慌地喊道,又一阵轰炸,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冷静点,”忒修斯背靠着战壕一边,伸出另一只没那么脏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去看看那个快塌了的地方。我们可能还来得及再挖几个人出来。”

     习惯的力量非常可怕,忒修斯咬着所剩无几的香烟想道,战争并没有把人变成野兽,至少不是以大多数人认为的形式。战争和习惯一起把人变得驯顺,弱小,微不足道,逆来顺受。他丢给不安分的年轻士兵一块石蜡,“用来对付虱子,就是点火的时候小心不要烧到自己。”对方的眼神将信将疑,但还是收下了那东西,“谢谢您,长官。”

     他或许该对魔法部的出手干预心怀感激,因为这样他就不必和这些前线士兵一样,像兔子一样被困在在战壕里,被虱子、积水、战壕足和其他人能想象到或者想象不到的一切折磨,他至少还有个像样的地方睡觉。但他一想到魔法部要求的报告就满心厌恶,这些自负的家伙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或者这些人以为自己能有多重要,重要到相信巫师的参与能够左右战局。他踢开脚下的石子,重新点燃一支香烟,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很快,他看见了那辆正等接他回临时指挥部的汽车,他挥手向麻瓜司机致意。

     “您其实不必去那么多次的。”司机平静地指出,“像您这样的军官,在指挥部更有价值。”

     忒修斯惊讶地转头看他,随后回答,“我以为指挥部里的饭桶够多了。”他又转回去,放下车窗,慢慢吐出肺里的烟。

     “你有新来的信件和包裹,斯卡曼德中尉。” 忒修斯抬头,看见勤务兵拿着一只个头不小的纸盒和信封站在门口。

     “进来吧,塔科特。”忒修斯放下手中的钢笔,好奇地看着他,“你圣诞节不轮休吗?”

     “后天就走,长官。”勤务兵回答。

     “去看女朋友?”忒修斯随口问道,同时起身接过包裹和信封。

     塔科特脸红了,“是的,长官。” 

     忒修斯正从文件堆里找裁信刀,听到回答后,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年轻人,“没想到你这么诚实。”

     “长官。”对面的年轻人脸更红了。

     他终于从一叠通知底下找到了那把银色的刀子,接着用刀子熟练地拆开包裹,发现是纽特寄来的烟和巧克力,忒修斯忍不住露出微笑,伸手拿了两大块蜂蜜公爵巧克力递给塔科特,“烟我就不给你了,家人寄过来的巧克力还是可以分享的。”

     “谢谢您,长官。”塔科特接过巧克力。

     “圣诞快乐。”忒修斯懒洋洋地说,“你现在就可以收拾收拾离开了,跟军部说是我批准的,少你一星期我还是能活下去的。”

     “圣诞快乐,长官。”忒修斯看着年轻人脚步轻快地出去之后,摇了摇头,继续动手裁开纽特的来信。他飞快地浏览信件,纽特信中说他打算圣诞节去赫布里底群岛,这小子今年终于如愿以偿可以不用回家过圣诞了,忒修斯叹了口气,他对此倒是不觉得意外,不过这样一来纽特看到他的回信最早也要等圣诞节后——希尔达已经被征用作猫头鹰空中部队一员(注14),负责在战场上为巫师传递信息,现在也不在他身边。忒修斯还花了好久告诉她不要打那些同样是传递消息的麻瓜信鸽的主意,免得组织负责人找他俩的麻烦。

     忒修斯把信重新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这时他听到翅膀拍打玻璃的声音,他回头,看见一只不认识的雪枭正在窗外,想要进来。忒修斯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于是他打开窗户,迅速取下雪枭脚上拴着的信筒,雪枭立刻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他倒出信筒里的字条,没有乱七八糟的咒语伪装,字条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喀尔巴阡山脉的火龙观测点异常。俄国巫师部门宣称人手不足需要支援。M.O.M.

    

     纸条在忒修斯读完之后就化成灰烬,而一同消失的还有他脸上先前因为收到家信的笑意。所以还是有人想快点结束战争,早日回家过圣诞节的,忒修斯看着碎裂的灰烬想道,不知道这次巫师的自以为是又能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Notes:

14. 猫头鹰空中部队的设定来自电影中戈登斯坦姐妹公寓中的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