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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Led Zeppelin终结后,Robert在Jimmy家里没找到Jimmy,不过他发现了一卷带子,里面的内容Jimmy宁愿断掉所有手指也绝不会让它见天日。


1
Robert这次去Jimmy那座位于温莎的房子时,是自己用钥匙开门进去的。他尝试过敲门,但Charlotte不在家。是Jimmy提出见面的要求,他在电话里含混不清地说想将之前录过的带子整理出一张专辑。毕竟,齐柏林从没能好好谢幕,是不是?

他不愿再回想起来。他想告诉Jimmy齐柏林结束了。他想说至少自己还要继续下去。他想说他一点也不想靠近那栋房子——他们发现Bonzo的那个上午仍历历在目。但至少他有理由来见见Jimmy,因此他同意了,来得比约定时间还要早,而且还像个傻瓜一样敲了很久的门。

他又在门口踌躇片刻,明白隐士Jimmy一定在,且断然不会来给他、或者给任何人开门,这栋房子逐渐长成了Jimmy的外壳,似乎决意要把Jimmy困死在其中。

但他最后还是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一年多前搬家没多久,Jimmy就把备用钥匙给了他一份:

“我不是个会早起的人。”Jimmy拖长、柔和的声音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起沿着门廊传来。Robert看见那头标志性的黑色卷发逐渐接近,因为主人醒来尚未打理而蓬乱地堆在一起。“所以你还是拿上。”钥匙与环扣叮零落进Robert手中。

“你就不怕我突然闯入,把你的家搞个天翻地覆?”Robert坏笑着望向准备回去继续睡觉的Jimmy,“没有什么蓝胡子的房间吗?”

吉他手只是又掩住一个哈欠。“随你高兴。”他说,“你已经翻过我所有的音乐收藏了,现在,如果精力过剩的早鸟肯放过我这个夜行生物——”

眼下,Robert走进门厅,没有看见任何人。没有不对劲的气味。只是窗帘都拉起来,屋中昏暗。

他不知道自己指望看到什么。散落的书籍、唱片、酒瓶、或者更糟的,海洛因或者别的什么,就像他上次那样:Jimmy迷蒙地陷在沙发里,瞳孔像夜晚的猫一样散开成黑色的圆。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投影仪上放着某部纪录片,手无寸铁的人被成群屠杀,还有那些从各个房间隐隐传来的音乐……如果噩梦有实体的话。沙发里的人起初甚至没有注意他,径自又灌了一大口酒。Jimmy瘦得脱形,毯子下面仿佛只剩下骨头,他翻身的时候Robert仿佛能听见那些骨头相碰的喀哒喀哒声,像印第安人的殖骨袋。

“Jimmy,你该出去走走——”他干咳几声——房间里的气味,“Jimmy——”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阵,Jimmy似乎才认出他来。Robert没法从那双眼睛里读到什么情绪波动,黑沉沉的瞳孔钝重凝滞。但吉他手最终认出他,挣扎几下,坐起身。毯子滑了下去。

“Jimmy,拜托。”Robert听见自己说,“至少偶尔离开这栋该死的房子,不要连你也——”他说不下去了。

沉默。Robert甚至不确定他们是否是在对视——因为那双可怕的眼睛好像在看他身后什么别的虚无的地方。别的什么人。然后吉他手闭上了眼睛,又倒了回去。

“走开。”他含混不清地说。

而现在四周只有Robert的脚步声。如果这次他还是这样。Robert一边往屋子深处走去,一边想,我就要狠揍他、把他拖出房子,丢在太阳底下,或者拔腿逃跑,再也不靠近这栋房子一步。或者两者都做。“Jimmy,你在吗?”

但无人应答,客厅是空的。Robert又上楼去看了其他的房间,也是空的。仍然有人住过的痕迹——杯子在桌面留下的水痕,半满的烟灰缸,衣服柔软地堆叠在床脚,半满的垃圾桶,屋子里仍有他曾很熟悉的气味。何况Jimmy最近的状态不像能独自出门,他再次回到客厅,发现茶几上堆着小山般的录音带、录音机。所以,他苦涩地想,Jimmy是真的打算拼凑那张谢幕专辑。

然后他听见尖尖细细的叫声,可能是猫叫。Robert四处张望了一圈,一无所获。叫声再次传来,这次显得更加焦躁,像是被困在什么地方。Robert更加困惑了,Jimmy不养猫啊。等第三声尖细的猫叫之后,有人的声音传来:

“我按住它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快点——”

Robert睁大了眼睛。是录音机里的声音,里面的带子——那是——

喀哒一声,什么东西被扣上的声音。片刻之后另一个更柔和的男声传来。“——好了。Robert,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

然后又是Bonzo的声音:“一、二、三——”

Robert这时终于拍下停止键,机器把带子吐了出来。他坐到桌边,拿起那卷带子,读起上面的标签。/Black Cat (Rough Mix, Overdub with JP’s Raging Meows)/
笔迹和桌上其他带子上的都不同,字母没Jimmy的那么修长,而且都挤在一起。说明不是Jimmy做的。开头说话的两个人毫无疑问是Bonzo和Jonesy,自己似乎也在。他们是什么时候录的这个?

Robert又看了看那卷带子片刻,把它重新塞进录音机里,按下了播放键。

2
最后一拍鼓点落下,Bonzo眨掉流进眼睛里的汗水,放下鼓棒,另一边的Jones点点头,咧嘴笑起来,于是鼓手一把摘掉了监听耳机。他们一同望向控制室,但是没看见Jimmy的影子。他刚才明明还在的。

Robert等了几秒钟,终于高声喊道:“Jimmy?Jimmy可以了吗?”

另一边仍然没有动静。这不对劲,Robert想,就在几分钟前,Jimmy还隔着玻璃比划着要他们重新再录一版鼓轨,而且他非常确定刚才没有人进出过他们的录音室。他很想挪过去,可惜坐在轮椅上。

“如果他睡着了或者喝高了的话——”仿佛读到了Robert的想法似的,Bonzo一边咕哝一边起身往控制室的方向走去,“我要——”凌晨三点实在不是个在录音室折腾的时间,但Jimmy近期作息越发古怪,白天从来不见人影,只在午夜以后才姗姗来迟出现在录音室。要说想赶紧收工回去睡觉的应该是其他三个人。Jones拍拍鼓手的肩膀,掩住一个哈欠,推起了Robert的轮椅。

Robert进门时首先看见的是混音台边上散落的衣服,毫无疑问,是Jimmy晚上来时穿的那一身,天鹅绒,亚麻,府绸,或者什么别的昂贵的料子——典型的Page。它们皱巴巴地堆在一起,而主人却不见踪影。

他们的吉他手刚刚人间蒸发了?Robert还没来得及消化完眼前的画面,发现那件衬衫动了动。Robert眨眨眼睛,试图确定自己不是因为睡眠不足而看花眼。“Bonzo快看——”

那件衬衫又很给面子地动了动,这下他看清楚了,不是那种仿佛恐怖电影似的、有只无形的手抓着它飘来荡去,而是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不管那东西是什么,显然是被搞得相当不耐烦,衬衫打了几个滚,接下来的动作更加狂暴,几乎是在撕扯那件倒霉的衬衫。而Robert瞥见Bonzo的肩膀肌肉明显绷紧了——他抓紧了轮椅边缘,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咪嗷——”

一只毛茸茸的、带着一对尖耳朵的猫脑袋从那件被扯坏了的衬衫里冒了出来。

沉默。很长时间的沉默。然后Bonzo反应惊人地一个箭步上前,拎起了这个不速之客命运的后颈皮。

“你是从哪里来的?”Bonzo将胳膊伸得远了一点,以避开黑猫招呼过来的爪子。刚才在地上还没发现,但拎起来真是长长一条,后腿还在锲而不舍地挣扎。

“是不是别人忘在这里的宠物?”Jones忍不住伸手戳戳黑猫的额头,但手指差点被两只毛爪子抓住。

“在这么重要的地方捣乱,Jimmy会弄死你的。坏孩子,你把Jimmy藏到哪里去了?”Robert坏笑道,又高声喊道,“Jimmy,你跑到哪里去了?别因为衣服被小猫扒光了躲着不出来啊——”听到这话,黑猫踢蹬地更厉害了,Bonzo一下没抓住它,黑色的影子迅速挣脱了出去。

“咪嗷嗷嗷嗷嗷——”它大叫着、四肢着地落在了地板上。不过奇怪的是,黑猫并没有立刻逃到高处或角落里,反而又蹦跳着回到了那堆衣服边。三人一致地瞧着它。

你知道,现在掉头关门就走,就当自己睡眠不足产生幻觉还来得及。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吉他手第二天气得跳脚去吧。

而黑猫不急不躁地在他们面前坐下,伸出一只前爪,指了指那堆衣服,又指了指自己。见三人没什么反应,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尾巴颇为不耐烦地左右摆动着,绿莹莹的眼睛写满了不耐烦:你们怎么这么蠢?

“所以,你是Jimmy?”Robert不确定地问。

这不可能。人怎么会变成猫。他脑子里那个较为常识的部分说。

我们还相信威尔士森林里至今仍存在着没有西渡的精灵呢。另一个声音回答,有什么不好。这不是挺可爱的吗。

托尔金是信仰问题。常识说,但Jimmy的神秘学研究——

但是看看那双绿眼睛,那个趾高气昂的神态。你再问问你自己,有没有一点希望它真的是——

在Robert还在忙着天人交战的时候,Jones就显得实际多了。“是Jimmy的话喵一声,不是的话喵两声。”

黑猫瞪了他们一眼,昏暗光线中,瞳孔像大号深色玻璃珠,午夜池塘的颜色。然后它颇为不情愿地喵了一声。

Bingo。

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目光。然后又是Bonzo率先行动了起来。

“哇Jimmy 你的肉垫是粉色的哎——”

更多的叫声和挣扎。深更半夜仿佛有人在录音室虐猫。或者进行什么黑魔法仪式。

所以当有人猛烈拍门的时候也不应当感到奇怪。

Jones去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恼怒的录音室员工,她后面跟着一个高大的警卫,手电筒的强光照得Jones一时眯起眼睛。

“他妈的怎么回事?”她质问道。

“啊,晚上好,Tilly。我们遇到一点毛茸茸的小问题。”Jones思索片刻,让开了路。毕竟但凡他试图要解释,多说一句都很可疑。

于是一男一女看见轮椅上的Robert,而在他腿上抻成一长条的黑猫正忙着跟他比划猫猫拳。

“录音室不许带宠物进入。”那个员工生硬地说。

“我们是突然发现它的。”Jones面不改色地说,他甚至还抱歉地笑了笑,“应该是别的什么人偷偷把它带进来了。”

Robert一听立刻抬起头。“不,这是——”他话音未落,那只黑猫一骨碌爬起来,敏捷地跳下Robert的膝头,灵巧地凑到那个员工的脚边,抬起毛脑袋,瞪大了那对绿莹莹的眼睛。

“咪嗷——”细细的,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叫声。

Robert发誓Tilly的之前冷漠表情的硬壳肉眼可见地松动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发现它的?”她说。

“没多久,亲爱的。”Robert瞪了那猫一眼,现在它开始绕着Tilly脚边打转撒娇,然后整个猫迅速躺倒。没有人能抗拒Jimmy的魅力,Robert想,尤其在他变成猫之后尤甚。“就刚才。”他瞥见Bonzo正悄悄用脚把Jimmy那堆衣物踢到房间深处。干得好。

Tilly终于也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那只黑猫,后者立刻发出震天的呼噜声。“可怜的小家伙,是不是被人忘在这里太久了。”她干咳一声,“我白天去问问有没有知道它,在这之前——”

“——我们可以照顾。”Robert抢先说,“没什么好担心的,Tilly,如果你找不到主人,我很愿意收养它。”

Tilly点点头,重新站起身,干咳一声,说:“下不为例。还有你们实在是太晚了。”

“这就要怪我们像猫一样作息神出鬼没的制作人了——哎呦!”黑猫重新跳回了Robert的膝头,仿佛那是本该属于它的一块地盘一样大摇大摆地趴回去。“不过,我们差不多也该要回去了,你们说呢?”

Jones故意打了个巨大的哈欠。Bonzo则突然开口:“我在想,能借用你们的打字机吗?”

黑猫发出一声巨大的呼噜。

要把黑猫掩人耳目地带进旅馆倒不是什么难事。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变成了猫,Jimmy似乎仍然能听懂人话,也会乖乖配合不发出声音——前提是Robert不再想着捏它的肉垫。

“好了,现在把它丢进房间里,你就可以什么都不管睡到明天下午了。”Jones拿出从Jimmy的衣物里找出来的酒店房间钥匙,打开了门。

“我有点不放心。”Robert看了一眼心安理得躲在他膝头和外套中间打盹的黑猫,“让Jimmy一个人——一个猫——”

“哦,我确定他是个成年猫了,能照顾好自己的。”Bonzo说,“如果你是担心他的房间,唔,是人是猫都差不多了。”

“不行。”Robert坚定地说,“要是有人在我们之前进了房间怎么办?要是Jimmy不小心被赶出去了怎么办?”

Jones和Bonzo对视了一眼。Jones耸耸肩。“既然我们要等到明天才能给它买台打字机和猫粮。”Bonzo说,“你想跟他睡一起就去,试试心灵感应吧。需要什么东西就给Peter打电话。”

“哦,真伤我心。我以为能得到我最信赖朋友的关怀呢。”

Bonzo冷哼一声,推着Robert的轮椅进了房间。

3
Robert睁开眼睛,室内窗帘拉得很严实,因此没有自然光告诉他是几点,他只觉得昨晚睡眠糟糕,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他试图起身,发现上半身也沉重异常。一阵恐慌迅速划过他的意识。车祸的后遗症难道还波及到了上半身吗,他刚准备开口呼救——然后他听见肚皮上传来稳定的呼噜声。罪魁祸首还睡的正香。所以昨天,不,今天凌晨发生的事情不是做梦了。

他本想把Jimmy赶下去,但……他们上次这么亲近是什么时候?最近Robert感到Jimmy正在逐渐变得疏远而孤立,不仅仅是物理上见面的时候越来越少,而且——

Robert叹了口气,尽可能轻手轻脚坐起身,同时伸手摸了摸黑猫。黑猫稍稍动了动尾巴,但仍盘成一团,没有睁开眼睛。这时Robert才反应过来昨夜自己睡在Jimmy的房间里。不,不重要,这又不是第一回,他想,酒店房间而已,并不涉及更多的生活细节。也没有什么写在墙上的古怪咒文能解释这奇怪的变形——真的是变形吗,他们之前只是听见它叫了一声,没错,它确实很聪明,但这真的能说明什么吗?

他小心翼翼地把猫移到软垫上,期间猫的绿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看见Robert后又缓缓闭上了。Robert费了点劲,翻滚到床另一边(这样他就用不着下地行走)一把拉开了窗帘——他怀疑自从Jimmy住进来之后,这屋子就没怎么见过光。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原本懒洋洋的猫仿佛对阳光过敏般跳起来。

“放松,Jimmy,一点阳光杀不死你的——”黑猫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吼。在Robert开口之前,有人敲了敲房间的门。

“Percy,是我们!”Jones的声音传来。

“给我点时间!”Robert喊回去,“我现在可算不上是什么运动健将——”

“花多久都行。”Jones听起来很是幸灾乐祸,“反正跟他关在一起不是我们。”

实际上Robert的脚状态现在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一小段路,因此他们才放心让他一个人(技术上来说,是一个)单独呆在房间里。Jimmy也不再闹了,它跳下床,在Robert的轮椅边打转,片刻之后,又走开了。

“你会绊倒我的,Jimbob。”Robert笑道,“要是你能给他们开门就好了。”受伤最初的几周是最难熬的,陌生的、难以掌控的身体,以及别人看你的方式,不过他已经逐渐适应了。

等Robert坐上轮椅,正准备去开门时,门却自己打开了。Bonzo和Jones正站在门口,手里正拿着他的房间钥匙。

“Jimmy把它从门缝里推了过来。”Bonzo咧嘴道,“看来你们确实是——”黑猫则看似事不关己地舔了舔爪子。

而Robert看见Jones挎着个不小的背包。应该不会是他的那些个稀奇古怪乐器中哪一种,那些都还留在录音室里。“你带了什么?”

Jones拉开拉链,露出一台崭新的高尔夫球牌打字机。“我想有些人等不及要发号施令了。”他将打字机放在写字桌上,塞进一张白纸,夸张地对一边的黑猫做了个“请”的手势。

黑猫花了点时间才让自己适应用前爪打字(换行的时候则还需人协助),期间按空踩空多次,Robert找出相机拍了个够,直到他镜头贴得太近,被一爪拍开。终于黑猫缓缓地敲下第一行连贯的语句:

如你们所见,我是Jimmy。

“真的是!”Robert兴奋道,“变成猫是什么感觉,Jimmy?”

“别高兴地太早,猴子也可以在打字机上敲出一整部莎士比亚来呢。”Bonzo咧嘴,“所以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黑魔法?得罪了什么女巫?”

黑猫不耐烦地甩甩尾巴,仿佛突然变成猫不过是最无关紧要的小事,它甚至没费劲再把爪子摆回打字机上。

“比起这个。要打电话取消录音室的预约吗?”Jones低头看了看表,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他们可是不允许带宠物去的。”显然有些人根本不关心猫感受如何、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只想趁机摸鱼。

Jimmy显然也看透了这一点,他冲Jones的方向龇了龇牙。

不。我们照旧。打字机慢腾腾地冒出一行字。先录你们的轨。

一二三四五。各项要求(带有大量错别字,但你能对猫爪的准确度有什么要求)变成清单哗哗出现。

“但你才是制作人,Jimmy,还有那么多的工作现在你没法做。”Robert说,“当然Jonesy也不是不能做——”

我要去。叮叮叮的打字机声听起来竟也颇具威胁性。黑猫扫视了一圈三人之后,跳下桌子,走到吉他盒子边上。喵了一声。

Jones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睛。“算了吧,我比较喜欢取消预约这个主意。我们可以继续推着你和Jimmy出门逛啤酒摊什么的——”但这时候Bonzo用手肘捅捅Jones,拉过他耳语了几句。期间Jones脸上的表情逐渐松动,最后他低低地笑出声。“那好吧。”

“如果你非要亲力亲为。”Bonzo走到琴盒边上,拉开拉链,不顾黑猫的喵喵抗议声,拿走了吉他,将琴盒完全打开后铺在地上。“请吧,公主殿下(Your Grace)。”

4
当然他们并没有真的把Jimmy锁在琴盒里,Robert将琴盒放在大腿上,确保始终留有一丝缝隙,但又不会真的暴露里面的内容,Bonzo推着轮椅,而Jimmy的吉他则由Jones背着,他还带着打字机和(一口没动过的)猫粮。白天录音室值班的是另一个员工,他心不在焉地检查过他们的通行证之后就挥手放了他们进去,丝毫没注意到Jones背上的吉他原本应该放在哪里。Bonzo推着Robert先进了录音室,Jones不知为什么落在后面,稍微晚了一点才出现。

“你的歌词本带了吗?”Bonzo突然压低声音问。

“带了?”Robert不确定地问,“我们之前的曲目不是都排练完了——”他被Bonzo一个嘘声的手势打断了。他看见了Bonzo露出了那种表情。他少年时期见过那种表情很多次,至少有三回要害得他们被关禁闭。后面多半要有些疯狂(又“有趣”)的事情发生。

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Jones就抱走了Robert膝头的吉他盒子。“控制室。”贝斯手简短地对一人一猫说明道。Bonzo等到Jones抱着盒子走进控制室之后,才又对Robert开口。“嗯,你今天上午忙着呼呼大睡的时候,Jones和我出去买了点东西,散了个步——”

“但是Jimmy不肯吃东西。”

“我不是在说猫粮,Percy。”Bonzo说话的时候望向了录音室的方向,Jones正忙着把打字机放到工作台边缘,Jimmy则坐在一边看着。Jones把打字机转了个方向,这样他们就能从玻璃上直接读出Jimmy的指示。黑猫满意地就位,挥挥爪子示意Jones可以把宝贝吉他放下,赶紧退下——

说时迟那时快,Jones背着吉他一个箭步溜了出去,迅速用钥匙反锁上了控制室的门。

于是Bonzo悠悠地继续:“所以,我们在想的是,你需要多久能给一个新的riff想出歌词?”

你瞧,齐柏林飞艇是一开始就拥有成熟音乐人的乐队。其中带来的一项好处是,他们很少会在录音室里排练,因为录音室是录音的地方,每一分钟都是金钱——当然,如果你是the Beatles,完全可以不在乎这个。

所以Robert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你们有新的曲子了?”他没注意到一对爪子正在拍打玻璃。

“还只是一小段。”贝斯手眨眨眼,抱起了Jimmy的吉他。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剧烈拍打玻璃。

“啊,但是——”Robert也迅速明白了过来,嘴巴几乎都要咧到耳朵根,“让我先来想个标题。”他不担心,控制室的玻璃结实地很呢。“我们已经有了Black Dog,所以——”

三人看了一眼控制室的方向,一致地点点头。

5
“我有一个问题。”当天晚上快结束的时候,Robert突然说,“被Jimmy抓伤需要打狂犬疫苗吗?我真不想因此失去你们。”而当事猫Jimmy正趴在他的膝盖上享受被挠下巴的待遇,大声呼噜[2],没空管他们在说什么。

“要看他曾经把爪子都放在了什么地方。”Bonzo嘶声道,他脸上还敷着冰袋。幸好今晚录音室的响动没有人注意到。“Jones,还要多久?”

“可以了。”坐在混音台后的Jones手背上也有几道血痕,头发乱糟糟的,但他看上去非常、非常满意,之前几天他脸上可没有出现过这种神情。他手上正拿着一卷带子。那卷带子。还有一支写标签的笔。“Care to do the honor?”

当事猫一听耳朵迅速又立起来,后背像弓一样曲起,准备再次血洗录音室,但Robert尽力按住了它。

“别抱怨了。Sometimes its too easy to feel it bite.[1] ”Jones幸灾乐祸道,“我对Royal Orleans 说什么了吗。”

“那是你狐狸尾巴被抓住。”Robert吃吃笑着反驳。

Jones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要来听听看吗?”他问。

“我听过了,这卷带子永远不会见天日。”第三天傍晚,变回来的Jimmy罕见地主动找上了队友们,一开门就宣布,“糟糕的混音质量,没品位的歌词,完全不符合乐队的——”

“吓死我了——你终于变回来了Jimmy——”Robert不管不顾地站起来一把抱住了吉他手,结果害得两人差点一起跌倒——Bonzo出手扶住了他们。

“啊呀,变回来了。”Jones失望地把伊丽莎白圈重新收进了包里。

Bonzo则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告诉过你,这个小混蛋会找机会把带子偷回去的。”

6
最后一下铙钹的声音逐渐消散。Jonesy对猫叫的那几轨做了些别的处理,让它听上去没那么让人汗毛倒竖,如果要他说实话,这听起来简直像Jimmy后来极其不在状态的solo——Robert不合时宜地苦笑。但现在连这样的solo也没有了。

Robert按下了倒带。

“我按住它了——快点——”

“——好了。Robert,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

我应该听不下去。他想,我是来让Jimmy和飞艇道别的。他如果做不到,还要抱着遗憾沉下去,那我应该当场逃跑。和Jimmy相处变得越来越难,Robert曾经认为他很了解吉他手,或者足够爱他,可以劝自己相信这一点。但或许不是这样。裂缝早在75年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只是突如其来的各种意外将他们重新绑在了一起,这连接也没有持续很久,他们在瑞典的时候——Jimmy和他的距离甚至变得更加遥远,如果不是Jones——

John Paul Jones,他一直觉得Jonesy和Jimmy有些相似之处,不仅仅是背景和技能,还有带着甜蜜外壳的控制——只是Jones并不总会表现出来。

Bonzo去世以后,他仿佛再也抓不住他们了。

Jones似乎应对得更好。Robert最近一次听说他,还是他和家人搬到了德文郡。自那以后,Jonesy仿佛完全从音乐界中蒸发了,谁也找不到他,因为谁也不记得他。

倒也不是说有人会特意找他。Robert苦涩地想。难怪有人叫他聪明的那个。躲在阴影里。

Robert应该关掉带子。这本应该让他感到痛苦。让他回到之前不愿回去的循环中去。毕竟,他一直以来想要逃开的,不就是这个吗?

但是他们听上去那么快乐,像五月吹过原野上的风。这真的是他记忆里的那个1975年吗?

在又一次倒带之后,播放之前,Robert听见了细细的猫叫。

黑猫从楼梯间的阴影里冒出来。它比Robert印象里瘦了很多很多,毛色黯淡,但Robert认得那双眼睛。

Robert看着它一步一步地接近,尾巴拖在身后。

“Jimmy?”他试探性地问。

黑猫没有像Jimmy那样躲开他,或者叫他走开。它走到了他脚边,然后犹豫了好一会儿,前爪搭在沙发上,然后努力了几次,终于跳了上来。

它允许Robert伸手摸了摸它的脊背,然后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来。绿莹莹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仿佛在等一场审判——接下来Robert对它做什么事都在它意料之中。

[1] 化用Royal Orleans的歌词 Sometimes its hard to feel it bite,这首歌的词是Robert基于飞艇73年巡演在新奥尔良Royal Orleans酒店发生过的事写就。当事人JPJ的版本是,他和一个变装皇后(“和Jimmy都认识的乐队的朋友”)在酒店房间里抽了大麻盖被纯聊天,结果不慎睡着,大麻烟把床单点了,醒来后看见了满屋的消防队员。至于Robert是怎么理解的,还请自行看歌词猜想XD。

[2] 你确实知道猫的呼噜声有助于骨骼愈合,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