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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得以诞生,不得不承认是多方运气作用的结果。”——《乌克兰铁腹龙简史》

     很多年后,有位大胆的记者在公开场合问过他,“斯卡曼德先生,您在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龙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纽特深吸了口气,“事实上,我给自己倒了杯茶。”

     呼吸。呼吸。呼吸。纽特勉强开始运转的大脑如是命令,不要有多余的动作,不要发出怪声,不要一惊一乍,他放低魔杖,靠近火堆,指挥茶壶从火舌上慢慢地飘下来,热茶从壶嘴里汩汩流进杯子里。纽特这时才大着胆子矮下身子打量起这位小小的不速之客来,它大概只有家猫大小,翼膜还没完全展开,双翼笨拙地拖沓着,爪子也有爬行造成的磨损痕迹,这么说它还不满一岁,按理来说还不到能独立生活的年纪——

     幼龙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视线,猩红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细长的尾巴不停地拍打着,似乎在评估眼前这个陌生生物的威胁程度,出于长期跟着母亲与骏鹰打交道的习惯,纽特没有回避幼龙的眼睛,反而下意识地迎了上去。他觉得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快盖住打在屏障上的雨声了,在此之前,他在各种各样的古老书本上见过龙,在威尔士与赫布里底群岛度假时也曾有远远的一瞥,尽管那些语焉不详的记载他都能称得上是烂熟于心,但是此前没有任何经验能指导他该如何与一条幼龙打交道,谁知道对骏鹰的规则到底对龙管不管用,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尖叫,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喷火。但直觉告诉他,现在调转目光绝对是个坏主意。

     尽管还在和幼龙僵持,纽特回过神来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着,眼前这条幼龙尚不能飞行,更别提独立生存了,活动范围有限,那么很自然的想法是照看它的母龙应该离这里不远,说起来母龙是怎么让这小家伙跑出来的——纽特隐隐约约担心今晚会不会再遭遇一条愤怒的成年龙——

     幼龙这时候移开了目光,似乎是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走了注意力。纽特顺着它的视线望去,看见了自己丢在一边的那半块熏咸肉三明治。他迅速反应过来,略感好笑地拎起防油纸的一角,小龙的脑袋跟着他的动作移动,他慢慢地打开了纸包,小心翼翼地把三明治放回地面,接着又轻手轻脚地向箱子的方向倒退几步。

     小龙警惕地看向纽特,等确定他退得足够远,这才小心地上前,露出尖小的牙齿,细长分叉的舌头伸出,嗅探了一下面前的东西,接着把脑袋伸向三明治,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剩余的熏咸肉。它再次伸出舌头探查了一下,显然对剩余的面包不感兴趣,它——如果龙的面部足以胜任这种表情的话——满怀期待地望着已经退到皮箱边上的纽特。

      “还想要吗?”话一出口,纽特顿时觉得自己听上去像个白痴,当然了,那可是生长期的龙啊,又不是什么死活不肯吃午饭的小孩子。

     小龙依然用那个可怜兮兮又满怀期待的表情看着他。

     “别跑,在这里等我一下——”纽特悄悄地把皮箱拖到身边,在小龙面前打开箱盖,慢慢地爬进箱子里。小龙好奇地上前想一探究竟,正在箱子边上探头探脑时,正好对上了纽特的绿眼睛,“好孩子,别乱动,妈妈很快就回来。”他食指比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龙仿佛听懂了一样没有再动,但在纽特沿着梯子往下爬的时候,他仍然能感觉到那双红眼睛好奇的目光。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一只铁皮桶,桶里装着一只新鲜宰杀的鸡,桶底还有半品脱左右的鸡血。小龙显然是闻到了血的气味,尾巴在身后不停摆动,显得很兴奋。他谨慎地先把桶推出去,看见小龙被桶里的东西吸引走了注意力后,这才敏捷地翻身出箱子,这时候他已经把外衣脱下来了。

    小龙再次伸出分叉的舌头,这次它显得对晚餐很满意。它前肢扒住桶的边缘,脑袋探进桶里专心撕扯起那只鸡来。纽特这时才注意到小龙身体另一侧有几道深深的抓痕,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看上去仍然不怎么乐观。猞狸?还是熊?喀尓巴阡山脉最不缺的两种大型掠食者。他看着大快朵颐的小家伙,脑海盘旋着无数个问题,它是怎么逃脱的?难道它还没有到会喷火的年纪吗?它是怎么幸存到现在的?最重要的是,它的母亲哪去了?从这么多年的记载看来,无论哪个品种、处于何种年龄阶段的龙都不会主动亲近人类。事实上,经过几个世纪的失败,魔法界普遍认为龙是无法驯化的,但是这个小家伙却在这个下雨的夜晚出现在他的篝火边上,纽特很难不去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正在享用晚餐的小家伙看上去则没有那么多顾虑,它已经碰翻了桶,正叼着鸡脚,试图把那只吃了一半的鸡拖出来。纽特忍不住笑起来,“叫你马克西姆(Maxium)如何?希望你能长成名副其实的大家伙。” 小龙只抬头瞥了他一眼,随后又埋头对付足有它身体那么大的晚餐。

     第二天早上,纽特盖着大衣在篝火边醒来时,小龙已经不见了。要不是篝火边翻倒的铁桶和鸡骨头,他多半会以为自己昨晚只是做了场梦。

     纽特给萎靡不振的火焰喂了一捆苹果树枝,等水烧开的空当,他钻进皮箱清理了壁炉和烟囱,尽管他怀疑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回皮箱里过夜——显然小龙目前在野外生存得很艰难,如果纽特还在这一带出没,那么它迟早还会再次出现。纽特在早饭时间(茶与三明治,不,这次不是熏咸肉)写完了日志,提及自己遇上乌克兰铁腹龙时仍觉得自己运气好得难以置信。早饭后,他把火焰收进果酱罐子里封好,指挥着一堆东西重新回到皮箱里,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也解除了防护咒语。

     和之前几日漫无目的地搜索不同,幼龙马克西姆的出现说明龙的巢穴就在附近。纽特拎着手提箱,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林间柔软的土地,一边回想上个夏天在威尔士度假的经历。威尔士绿龙大多在草场上活动,但是会在更高的山上筑巢。(注2)尽管龙焰的温度足以融化岩石,但毕竟直接用石壁凭空制造巢穴会消耗大量体力,因此大多数威尔士绿龙会选择利用天然山洞。乌克兰铁腹龙的生存环境目前看来和威尔士绿龙相当接近 …… 另外纽特很难想象作为已知种类中最大的一种,乌克兰铁腹龙能够像狮鹫一样利用悬崖峭壁上的洞穴,除非所有的乌克兰铁腹龙都跟马克西姆一样大小,他想到那只家猫大小的幼龙,忍不住露出笑容,又隐隐担忧它会不会出什么事。

      纽特一路跋涉,森林渐渐稀疏,变成开阔的草地,再往上则是植被更加稀少的地带,灰褐色的岩石在广袤蓝天下竟显得有些孤独。午后的阳光不再受树冠的遮挡,毫无保留地直直照射下来,纽特眯起眼睛,从皮箱里拿出双筒望远镜四下查看,找到龙的巢穴并没有花去他太长时间——山洞的入口从下方看或许不明显,但是不仅仅是山洞周围,附近的山岩都显示出被火焰蹂躏过的痕迹。最重要的一点是,山洞的主人现在不在家。

    他越接近山洞,担忧的阴云就越厚重,顺着缓坡向上爬的时候,纽特很难不留意石壁上深而长的抓痕,那看上去像是马克西姆爪子的加长放大版留下的痕迹,除此之外还有些可怖的断裂与破损,巨大的裂缝从洞口附近延伸到纽特脚下。另外,和更远处的岩缝中偶尔有植物生长的情况相反,他脚下的这片地方根本没有半点绿色。即使以火龙的标准,纽特一边加快脚步一遍暗自思忖,这也太夸张了些。

     但山洞里还有更恐怖的景象在等着他。

     他迈进山洞的那一刻就意识到自己脚下踩着的是一大片干涸的龙血——黯淡的绿色——和马克西姆身上开始结痂的伤口暴露出的组织颜色相似,而苔藓和地衣绝不可能在龙的巢穴里生长。没有尸体,山洞看上去空空荡荡的,不,纽特又往里走了几步,发现了剩余的龙蛋——或者说曾经是龙蛋的东西。

     童年时,他曾经花去很多时间解剖霍克拉普(Horklump)——一种外形类似粉色真菌的魔法动物,而面前这种蛋壳外的生物似乎是它更为恐怖的表亲,乳白色的蛋壳已经四分五裂,其中尚未孵化的小龙尸体被裹在绵密的白色絮状物中,已经被分解只剩下皮与骨头。从裂缝各处伸出的白色的伪菌伞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仿佛血滴一样的液体。(注3)

     怪不得龙蛋孵化时需要保持温暖。纽特打了个冷颤,很难说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看样子是母龙似乎在孵化期间被迫离开巢穴,而马克西姆作为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提早孵化出的小龙,避免了被这恐怖生物杀死在卵中的厄运,而他的兄弟姐妹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打开皮箱,挥动魔杖召来一只空的玻璃罐,接着用魔杖小心地将碎裂的龙蛋连同那仿佛在滴血的生物一并转移进罐子里,又小心地封上罐子。纽特知道,在蛋孵化期间,母龙很少会离开巢穴,但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天的“惊喜”显然还没有结束,他抬头望向洞口,发现一个黑色的小点正向他飞来。小点逐渐变成一只猫头鹰的形状,借着暮色,纽特认出那是只雕枭,一边的翅膀似乎受了重伤,歪歪扭扭地向他飞来。

      那是忒修斯的猫头鹰希尔达。

 

Notes:

 2. Newton Scamander, Fantastic Beasts and Where to Find Them, p.12

3. 这里的生物是笔者杜撰的,外观原型是Hydnellum peckii,英文常见名Devil’s tooth(恶魔牙)。感染龙蛋的灵感则来自water monitor 类巨型蜥蜴的卵埋在土壤内孵化时有可能遭受真菌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