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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但纽特.斯卡曼德早就和正常挥手作别多年,后者也暂无和他重逢的打算,而眼下他正一边用一块布蘸着温水清理上臂血淋淋的穿刺伤,一边神游天外地思考自己职业生涯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你看上去很高兴。”尤莉亚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纽特,后者浑身湿透却显得兴高采烈,他身旁不远处,钢灰色的龙在他身后慢慢降落,附近的草地被翅膀下的风压得倒伏。

      “那当然。”纽特跨下扫帚,不慎被猎物绊住一只脚,结果差点摔在草地上,“真不敢相信我竟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时刻。”他全然不介意似的拍掉身上的草屑,翻身坐起来,喜气洋洋地宣布道,“我可以带着它去打猎了。”

      两三年前,纽特住在位于伦敦里奇蒙桥附近的简陋公寓,那时他还需要幻影移形上下班。为了避免麻瓜邻居们起疑,他像大伦敦市里所有行色匆匆的小职员们一样拎着手提箱出门,步履匆忙仿佛担心错过下一班进城的列车。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年轻人的步行方向并非车站,而是几个街区外的里奇蒙公园,等四下无人时,他便会幻影移形到魔法部门厅去。某些人烟稀少的早晨,他会在公园里遇上里奇蒙公园著名一景——红鹿。它们成小群行动,大嚼沾着露水的新鲜草叶,气定神闲,优哉游哉,对这个突然消失或出现的瘦高男巫视而不见。那时的纽特.斯卡曼德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会骑着飞天扫帚猎杀这些鹿远在乌克兰的亲戚们,更别说跟一条年轻铁腹龙一起,他最狂野的梦里也不会。

      而自从迈锡内会飞以后,他花了很大功夫适应龙的飞行高度便于带着龙打猎。显然,他自己之前的打猎习惯和龙不太一样,纽特一边调整风镜,一边琢磨道,龙可不会什么幻身咒,所以当然要飞得足够高才不会被地面的猎物觉察,何况让一个大家伙保持长时间静止不动也实在要求太高。纽特稍稍放慢速度,以便迈锡内能跟得上他。他们正飞过一片峡谷,一条汹涌河流从他们下方咆哮而过,白浪碎裂在河中突出的岩石上,铁腹龙的翅膀在青绿河面上投下阴影。过河之后,纽特沿着山峰迅速爬升。

      随着不断升高的纽特发现自己握着扫帚的手在发抖,虽然不至于晕眩,但呼吸已经开始变得吃力。他偏头看了看身边的龙,铁腹龙看上去悠闲自在,一对翅膀不紧不慢地拍打着,仿佛只是出来遛弯而已。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纽特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现在大概还不知道怎么迅速猎杀——之前他带回去的兔子之类的小型活物都被她一口吞掉了。面对纽特有些懊丧的表情,年轻的龙显得满不在乎——大概你有一张血盆大口的时候,何苦额外费劲杀死猎物。

     但光有一张嘴想自力更生还远远不够。纽特每次想起这事都会忍不住小声傻笑。迈锡内会飞之后一个月左右,一个温暖的春日傍晚,他坐在离湖不远的山坡上,正借着仅剩的一点天光补写日志。突然,背后的一阵大风吹散了他手边的羊皮纸,头顶掠过一片黑影,纽特下意识低下头,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发现是年轻的铁腹龙刚刚从他头顶飞过,目标是湖边几头正低头喝水的鹿。空中的龙离目标越来越近,准备降落——

     鹿早就在龙爪接近之前就四下跑开,而迈锡内却不知调整姿态,只是收起翅膀笨拙地下坠,结果错失机会,不仅没有抓到猎物,四肢还狼狈地栽进淤泥中。她日益庞大沉重的身躯对此状况则没有半点帮助,年轻的龙呆呆地望着跑进林子里的鹿,似乎仍然没搞明白状况。

     “这前景可称不上是很光明。”纽特十分确定,以那湖边淤泥的深度,年轻的龙绝没有性命之虞,她迟早会自己想办法出来,但带她打猎的事就此提上日程。

     纽特拿起挂在脖底的黄铜望远镜四下查看一圈,满意地发现一群红鹿正在十点钟方向的草甸慢悠悠地进食,得益于他们现在的高度,这些鹿暂时没发现他们。

     代价是半英里的长距离速降,纽特深吸一口气,同时把望远镜塞进外衣夹层里,“看好了。”他对迈锡内说,出口之后才反应过来龙从不在乎他说了什么,何况高空中的风声也让他的声音很难被听见,于是他用魔杖喷出一小簇橙色火花作为警告,接着直直坠了下去。

      仿佛一枚炮弹,他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下坠落,体重由头部而非双脚承担,风镜边缘轻微压进他的皮肤。拿掉望远镜后,除了那几个代表猎物的小点之外,视野里一片模糊,他几乎分辨不出其他东西。这个速度下握住魔杖就变得更加艰难——

      他冒险尝试几个滚转以减轻压迫感,差点失去平衡,但最初的晕眩与反胃过去后,重力的负面影响退去不少,他现在能看得更清楚了,绿色正在迅速扩大,那几个小点也渐渐变成有形的色块。他一只手攥紧了魔杖,另一只手小心地调整扫帚的方向——高速移动下稍有不慎他自己就会被甩出去。

      还剩一百英尺左右的时候,鹿群终于觉察到危险,开始四下逃窜,但已经太迟了,纽特敏捷地跟住其中一只,一小段追击后,他抬起魔杖瞄准,几支箭深而准地射进脊椎,很快那头鹿就断了气。纽特敏捷地跳下扫帚,于此同时绳索正从杖尖喷出,可他的注意力这时却不在那头鹿身上了。他听见了龙的咆哮声——

      迈锡内不知什么时候也冲了下来,庞大的翅膀一下一下地拍打,翅膀掀起的气浪压下草丛。她的目标是一头年轻力壮的雄鹿——算不上明智的选择,纽特想道——后者正为性命而奋力奔跑反抗。

     转向,一段追击,再次转向,雄鹿试图以灵敏的反应甩掉身后笨拙的对手,同时借着转弯时片刻停顿,将强而有力的后蹄踢向掠食者,后蹄掀起一阵又一阵尘土。

     几番尝试下,鹿看上去就要成功了,下一踢正中龙的下颚,纽特清楚地听见角质与龙鳞相击的闷响——听上去痛极了。鹿再次调转前蹄,似乎准备借机转向逃跑。但铁腹龙没有退缩,反而怒吼着又挥了挥翅膀——曾经脆弱的翼膜现在也已经覆盖上结实的鳞片,现在正像折扇一样展开,在阳光下闪过金属的冰冷辉光,宽阔的翅膀几乎完全挡住了猎物去路。那头鹿似乎因为这出乎意料的一击慢了下来,龙没有错过这个难得争取来的时机,后爪蹬地发力猛地向前扑去,钢刀一般的前爪利落地划开猎物喉管,接着,同样锋利的后爪也踩上后背,雄鹿不堪重负似地垮下去,猎手和猎物一并倒在草地里。铁腹龙就着这个姿势从猎物后颈撕下一条冒着热气、血淋淋的肉来,甩了三两下就迅速咽了下去。

     纽特惊呆了,完全忘记了他脚边的那头死鹿,直到龙半是炫耀半是打嗝般向他的方向懒洋洋地喷出几缕黑烟,他才回过神来。“这么说你确实在自由外出巡逻时学到不少东西。”他咕哝道,准备继续料理脚边的猎物。

     这时迈锡内突然向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叫,电光火石间,纽特只来得及转过身,堪堪瞥见一道迎面刺来的金色闪光。

     

     要问正为普通或终极巫师等级考试而焦头烂额的霍格沃茨学生们,未来职业规划中最危险的选项是什么,很少有人会回答神奇生物管理司。毕竟,大多数巫师的刻板印象里,需要出生入死的人应该是楼上法律执行司的傲罗们。作为魔法部另一个大而臃肿的部门,神奇生物管理司每日难免会出点不大不小的乱子,毫无营养的争吵(“你就是搞不懂妖精和半人马在想什么。”),一些咬伤(“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群的狐媚子。”),一些文化上的误解(“你知道,人类和幽灵对于美食的定义,呃,可能稍有不同。”),最严重的程度也不过是被谁不小心带进档案室的炸尾螺,那一回火灾损失惨重,但很少有人受伤到需要躺着进圣芒戈的地步——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专业人士,圣芒戈一楼长期病房(“魔法生物致伤”)应当留给没有经验与知识,又或者只是运气不好的普通男女巫师。总而言之,理论上来讲,一份神奇生物管理司的工作,在正常的时间和地点,不该是份高危工作。

      但纽特.斯卡曼德早就和正常挥手作别多年,后者也暂无和他重逢的打算,而眼下他正一边用一块布蘸着温水清理上臂血淋淋的穿刺伤,一边神游天外地思考自己职业生涯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他脚边是血迹斑斑的绷带。之前手忙脚乱倒上去的白鲜开始起效,火辣辣的灼烧感,一阵白雾从伤口处蒸腾而起,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血肉加速生长愈合的声音。好在没有折断骨头。铜盆里的温水被血染成了淡粉色。火光下,他脸色煞白,时不时会因剧痛倒抽冷气。

     “出了什么事?”尤莉亚快速滑行的身影出现在光线昏暗的山洞里,“你看上去糟透了。”

     他把那块脏了的布扔到一边,拿起搭在铜盆边的另一块布——都是他那件已经不能穿的罩衫剩下的干净残余,“罗马尼亚长角龙。”他喃喃道,“我以为不会在这里见到它们呢。”

     “你被长角龙袭击了?”尤莉亚惊讶地看着一地染血的绷带。

     纽特咬着牙点点头,向尤莉亚展示左侧手臂上的血洞,现在那里创口没那么深了,白鲜的效果立竿见影,只是那正在加速愈合的肌肉组织也实在称不上是赏心悦目,“它那时可是准备烤了我呢。”他苦笑着说。火里的橡木棒突然噼啪一声爆裂。

     那金色闪光刺来的时候,纽特甚至来不及幻影移形,冲撞,天旋地转,脑袋和后背重重撞向草地,一阵晕眩,他眼前发黑。一根金色的角仿佛一柄剑一样刺穿左臂,又一股力从角上传来,把他甩向半空,混乱中,他勉强来得及抓住那支角——

     天空仿佛被突然放大数倍,迎面向他砸来。伤口被搅动、拉扯的剧痛令他意识恢复清明,他终于看清袭击者,那一瞬间,纽特僵住了——一半是作为猎物本能的惊讶与恐惧,另一半却是因为难以自抑的兴奋。半空中,他能清楚地看见覆盖着暗绿色鳞片的皮肤随着肌肉的运动上下起伏,仿佛幽深的湖面,橙黄色的眼珠正死死盯着他。纽特还勉强抓着那支刺进他上臂里的金色长角,看见陌生的龙吸气的同时张开了下颚,露出骇人的口腔,经验告诉他那是喷火的前兆,他几乎能闻到硫磺燃烧的恶臭——

     下一秒,纽特双脚重新踩到地面,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血正从伤口中汩汩流出来。血肉相击的闷响传来,他抬头,发现刚才自己幻影移形不仅仅是成功把自己从烤叉上拔下来,还幸运地避开从另一个方向冲撞过来的铁腹龙。

     迈锡内加入混战的速度快得难以置信,她似乎明白对手准备喷火的意图,因此试图从侧面撞翻那只罗马尼亚长角龙。后者被撞地倒退,脑袋歪向一边,一道长长的焦黑痕迹迅速出现在龙火所过的草地上。深绿色的长角龙踉跄几步,紧接着便迅速站稳,扭头冲着金属灰色的龙厉声咆哮。身后的森林中传来许多翅膀慌乱拍打的声音,惊飞的鸟群。

    即使隔着相当一段距离,两条龙沉重的呼吸声也清楚地传到了纽特的耳中。长角龙的体型稍大一些,考虑到铁腹龙相比同类偏大的体型,对手的年纪恐怕更大,甚至已经成年。长角龙喷出一阵鼻息,空气里有硫磺燃烧的不祥气味。两条龙谨慎地移动,转动长长的脖颈,小心地关注着对手的一举一动,猩红色与橙黄色的眼睛始终瞪视彼此,爪子不安地刨地,但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纽特环顾四周,发现那些易受惊吓的鹿群早就消失在树林里,所幸魔杖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从伤口处涌出来的血已经浸透了一侧衬衫衣料。他轻声念咒,血暂时止住了,几条绷带从魔杖尖端喷出,迅速裹住左手臂上的血洞,他很清楚伤口需要更妥善的照顾,但不是现在。

     这是恐怕是迈锡内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遭遇陌生的同类,而现在的情形可不怎么乐观:纽特注意到长角龙的一侧翼膜上有一道正在愈合的伤疤,而爪子也有磨损的痕迹,这点观察结果没有让他放松警惕——这痕迹并不来自衰老,那绿色鳞片厚重丰润,其下的肌肉强壮结实,他们的对手不仅年轻,显然还在打斗方面有相当的经验。纽特的视线落回自己先前捉到的猎物身上,顿时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他把银箭留在鹿的尸体边上了。

     思考,不要恐慌,纽特.斯卡曼德,思考,他深吸了口气,不确定自己有勇气再一次幻影移形到两条对峙的龙中间去,同样引人注目的飞来咒也不是什么吸引人的选项——

     而迈锡内倒是很善解人意地替他省去了这个烦恼。

     她再次发起了冲锋。

     “我想它可能早就在附近看着我们。”纽特用魔杖点了点铜盆,盆里重新换满了干净的水,“盘算着能抢一顿免费午餐之类。”他想起对手深绿色的鳞片,补充了一句:“非常杰出的伪装。”

     尤莉亚看着纽特把满是血污的碎布扔到一边,重新捡起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继续擦拭伤口周围的污渍,最终她只说了一句:“你差点没命。”

     纽特本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结果牵动伤口,又一阵嘶嘶吸气声。“这没什么。”他小声反驳道,“我这不是还在和你说话吗。”纽特隐隐约约觉得幽灵瞪了他一眼。

     “那么你最好继续说下去,先生。”那珍珠白色的身影慢慢落在水盆对面。

      等纽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两头龙硕大的头颅已经撞在一起——当然,铁腹龙这一次依然成功避开了对手的金色长角。长角龙想撤回,再度发起攻击,但铁腹龙标志性的长而尖利的爪子已经不客气地向敌人的颈子上招呼过去——三道血痕立刻出现。一阵哀鸣。深绿色的龙顿时因疼痛而暴怒,退后几步立刻回转,用后半身躯抽打对手,动作之大掀起一阵草屑。这一次,迈锡内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愤怒和缺乏经验,她没有后退,反而还张口想咬住敌人的尾巴,但只挨了一道更狠的回击。

      长角龙没有再回头继续攻击迈锡内,反而向纽特原先站的位置移动,最后几步一个前跃抓住那头鹿的尸体,展开翅膀升上半空,准备就此离开战场。而正因上一次攻击而愤怒的年轻铁腹龙不肯就此作罢,钢灰色的双翼哗地张开,一道橙色的龙焰堪堪擦过对手的绿色尾巴。很快,两条龙的身影在半空中变得越来越小。

     “该死——银箭飞来!”纽特这时也顾不上危险,急忙召来飞天扫帚。还算走运,飞天扫帚在刚才的混乱中免于践踏,正擦着高草顶端向他飞来,他抓住扫帚,毫不犹豫地蹬地起飞。

     银箭的速度名不虚传,片刻后,纽特就追上了两个大家伙,惮于龙焰的攻击范围,他没有靠得太近,只是谨慎地保持距离跟在铁腹龙的身后。金属灰色的龙紧咬着对手不放,双翼奋力鼓动,数次盘旋和转向都没能拉开两条龙之间的距离。

     但飞了一段距离后,纽特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自从长角龙起飞后,就没有再理会迈锡内的追击,每次都是仅仅躲开后者的龙焰而不予反击,只往更高的地方飞,可这头成年的长角龙无论是力量还是体格都不在铁腹龙之下,加上后者种类天生笨重,长角龙想要彻底甩开迈锡内按理来说并不困难。他有些担忧地望着已经显出疲劳姿态的铁腹龙,这时,一道橙色的火焰向他们的方向扑去——

     “小心!”纽特一边调转方向一边大喊,尽管成功避开,他身体一侧仍然能清楚地感受到火焰的热度。那龙焰消失后,纽特看见之前似乎在一味逃跑的长角龙已经调头飞来,那对黄眼珠正居高临下、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

    在纽特下方的铁腹龙毫不畏惧地迎上去,似乎想还以对手同样颜色,她张开了口——

    但是这一次没有橙色的龙焰。什么都没有。

    这时,更高处的长角龙终于张开血盆大口,吸气声清晰可辨,他仿佛再次闻到了硫磺在那深处燃烧的恶臭——

     高温龙焰被冰柱拦腰截断。大片温热水雾与冰屑爆炸扩散开,强力冰冻咒给铁腹龙和他争取了一点宝贵时间。纽特再度催促银箭前进,不过这一次却是敌人的方向。

      风镜替他挡住了纷纷落下的冰屑,银箭带着他继续爬升,长角龙绿色的身影出现在迷蒙的水雾之后。纽特抬起还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臂,在那黄眼珠出现的一瞬间喊出咒语——

      什么也没有发生,对面的龙几乎是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对上那眼珠的那一瞬间,纽特觉得浑身血液都冻结了——

      红色血丝以肉眼可见的爬满了那对黄眼珠,接着长角龙厚重的眼皮迅速肿了起来——眼疾咒到底还是击中了目标。陷入短暂失明状态的长角龙在痛苦和暴怒的驱使下毫无章法地四下喷射龙焰,纽特驾着银箭左右躲闪,有几次差点被击中,但他们的猎物也在挣扎中掉进了下方的森林。

     “快跑!”上下颠倒中,纽特几乎看不清方向,但他还是向着铁腹龙的大概方向嚷道。不用纽特提醒,捡回一条命的铁腹龙这次见好就收,她拍着翅膀迅速远离还在高空中暴走的长角龙,向着猎物坠落的峡谷飞去。

     “我一开始只是不放心才跟过去。”纽特投降似地说,“没打算干涉两条龙争斗。”

     “事与愿违?”

     “像我说的,情况紧急。”纽特说,“龙火的使用次数是不是有限制?”

     尤莉亚点点头,“这是争夺领地的常见策略。挑衅者会假装逃跑,趁着地盘主人在失去力量时攻击。”

     “所以就结果而言没那么糟糕。”纽特说,“迈锡内没受什么伤,炫耀了一番飞行特技,还学到了关乎生存的一课。”他挥了挥魔杖,绷带缠绕上手臂,开始自行包扎。

     “富有教育意义的一天。”尤莉亚似乎已经放弃争论,但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我觉得很奇怪。”

     纽特抬头看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龙是个人领地意识很强的生物,对他们来说,领地意味着庇护所和稳定的食物来源,很少有龙会主动放弃自己的领地去争夺其它土地,除非——”

      “等一下。”纽特难得一见地打断道,“为什么你会认为——”

      “我知道,按理说长角龙在这一带不会罕见,毕竟罗马尼亚就在南边。”尤莉亚停了停,“但是再往东南方向,包括霍维拉峰在内,都是海拔接近上千沙绳(注27)——折合你们的单位大约六千五百英尺——的高峰,本身就是屏障。”幽灵回忆道,“上一次东喀尔巴阡山脉的观测记录里出现长角龙,还是在将近一百年前,那时这一段山脉因为暴雨而出现大规模山崩。”

     

     忒修斯疲倦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最近前线战斗非但没有停止,还有愈演愈烈的迹象——从铁路运来的伤兵只多不少,转运的列车增加到一天两班。为了躲避敌方轰炸机,灯火管制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格。他在管制开始之前就吹灭蜡烛,那之后便和衣上床进入短暂睡眠。

     再度醒来的时候,他看了看表,表盘上游离的银色星星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离破晓还有两个半小时。忒修斯掀开毯子,悄悄起身,对着门板施了一个闭耳塞听咒。他从床下拖出一只不大不小的柳条箱,一声轻微的爆裂声响,他抱着箱子重新出现在林中的猫头鹰棚屋门口。

      在被当作战时猫头鹰中转站前,这里只是个被守林人荒弃的石屋,墙壁半塌,覆满青苔,屋顶上生着荒草。后来负责管理猫头鹰部队的当地巫师发现了这个地方,稍加修葺和伪装后,便被用作猫头鹰棚屋,供长距离传递消息的猫头鹰休息。忒修斯没有着急走进去,他把箱子留在门口,自己绕着棚屋走了一圈,一只手掌贴着粗糙的石头墙壁。确认保护咒语仍在作用后,他满意地收回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棚屋。

      棚屋地面上堆着落叶和稻草,但仍然掩盖不住鸟粪的气味,忒修斯抬头,看见高处有几双橙黄色的眼睛正警觉地盯着他,剩下的猫头鹰则早就对他的进出习以为常,纹丝不动地踩在架子上,把脑袋埋在翅膀下事不关己地打瞌睡。

      “新来的?”忒修斯压低声音笑道。几秒钟后,有对爪子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肩膀上,一只大号信封出现在他面前,忒修斯接过信封,借着微弱的天光,快速扫过上面刚刚浮现的字迹,“需要转运?”他问那只猫头鹰,后者拍着翅膀,停在他面前的木头架子上,是只小个子灰林枭。它严肃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忒修斯扫了眼棚屋里的猫头鹰们,“赫耳墨斯。”他轻声唤道。一只谷仓猫头鹰飞下来,圆而苍白的面孔仿佛幽灵,它停在灰林枭旁边。“先去里昂,收到回复后立刻前往伦敦魔法部。”他把信封绑到赫尔墨斯伸过来的一只爪子上,“至于收信人是谁,你恐怕要问旁边这位朋友了。”忒修斯重新起身,看着两只猫头鹰一起飞向屋顶,消失在树梢间。

     “还有谁需要转运的,嗯?”他问道,目光落在先前几只新来的猫头鹰身上,有一只脚上绑着棕色的小包裹。它们仍然谨慎地待在原地,眼睛一刻不离地打量这个陌生巫师。“随便你们了。”忒修斯掩住一个哈欠,转身出门。战时信件或包裹的寄送方式多样,为了保证长距离传递效率,有些巫师会让猫头鹰在信任的中转站将寄送物移交给其它猫头鹰,而中转站的管理者仅仅知道大致地点,有时则完全不知道。还有些巫师会坚持自始至终只使用同一只猫头鹰。中转站主要负责提供庇护所、食物和饮水。

      忒修斯抱着那只柳条箱重新走进来,箱盖已经打开,里面是颗粒状的猫头鹰饲料,箱子是混在装麻瓜补给品的卡车里一起运来的。他把饲料小心倒进架子上的喂食器里——没有用魔法,他意识到这点时无声地笑了。

     “就是她了。”一个高个子男孩走到柜台边,他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笼子,一只羽毛乱糟糟的雕枭正暴躁地踢打着笼子内侧,他不得不额外费劲抓紧笼子免得它四处摇晃撞上自己。

     “你确定吗,先生?”柜台后一头灰发、身材矮胖的女巫担忧地看着他,“我们还有很多种类可以选择——”她指了指右侧排满一整面墙的笼子,各种体型、毛色的猫头鹰都有,其中有些正好奇地望着他们这边的动静。

     男孩摇摇头,坚定地把笼子放上柜台。又一阵踢打,他不得不伸手扶住笼子免得翻倒。

     “可怜的家伙。”女巫叹了口气,“他们把她带来的时候还没完全成年,总被大家伙欺负,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养成的坏脾气。”她从柜台下拿出一袋猫头鹰饲料,“喂食器在笼子里,两天添一次食,一天补充一次水——”又一阵翅膀拍打笼子的声音,“——恐怕你得借助魔杖。”女巫摇摇头,“十一个银西可,亲爱的。”

     

     “忒修斯!”男孩转头,看见一个红发女巫正在不远处向他挥手,他一边挥手回应,一边攥着笼子的提手,小心地穿过对角巷拥挤的人群。迦文娜和纽特正在坐在冰淇淋店门口的长椅上等着他,后者叼着覆盆子冰淇凌的勺子,看上去闷闷不乐。

     “挑好了吗?”迦文娜满面笑容地看着他,“纽特一直想跟你一起去,我说不行,这是你哥哥被选为级长的礼物,他得自己挑才行——”纽特撇撇嘴,但忒修斯已经注意到他的目光已经忍不住往笼子的方向偷瞄了。

     “好了,”迦文娜这时已经拿出采购清单,“我们得给你买新袍子了。”她瞥了眼忒修斯长袍外露出一截的手腕和同样有些短的裤脚,“男孩子这个年纪的生长速度真是快得可怕。”她摇摇头。

     在前往长袍店的路上,有人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袖口,忒修斯低头,是纽特。“她有名字吗?”纽特突然悄悄地问他。

     忒修斯摇摇头,但过了一会儿,他又碰碰纽特的肩膀,“想好了。叫希尔达。”他低声说,“女武神之一。”这时那只雕枭又暴躁地踢了一下笼子,笼子重重打在忒修斯的小腿上,后者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轻轻的笑声,几乎被对角巷喧闹的人声盖住,但忒修斯听得一清二楚。“很合适。”忒修斯听见他的兄弟说,声音里多了点担心的意思,“但是总是这样不会受伤吗?”

     

     “你确定这么做管用?”忒修斯看着纽特。现在他们在破釜酒吧楼上的客房里,装希尔达的笼子被拿到梳妆台上。雕枭一路折腾似乎有些累了,因此不再拿笼子出气,但那双金棕色眼珠仍然警惕地看着面前一高一矮的兄弟俩。喂食器早就被掀到笼子底部,正可怜兮兮地翻滚着。

     “别担心。”纽特拆开那包猫头鹰饲料,抓了一点在手心,准备接近笼子。

     “等一下。”忒修斯突然打断道,“你不会就打算这么喂她吧?”

      纽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忒修斯盯了纽特一会儿,后者眼中的疑惑发自真心、非常真诚,于是忒修斯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明年还想不想拿魔杖了?”

      “赢得对方信任很重要。”纽特说,“这不算什么。”

      “这是只成年雕枭。”忒修斯强调道,“不是猫,也不是蒲绒绒。”纽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准备靠近笼子。

      “停。”忒修斯说,“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纽特转头怀疑地看着他。“只要把手伸过去就行了吗?”年长的斯卡曼德接过那一小把饲料,不确定地问。

     “动作要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立刻缩回手。”纽特严肃地说。

     “就该这样,年轻人们。”镜子突然说。

      至于第二天兄弟俩下楼吃早饭时被迦文娜质问手上的绷带是怎么回事,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至少一路上迦文娜数落他俩的时候,希尔达在他们脚边的笼子里睡得正香。

     忒修斯抱着空箱子迈出棚屋,这时,他看见了那只金棕色的雕枭正向他飞来。“刚才正在想着你呢。”他一边低声笑着,一边解开猫头鹰脚上那个看上去鼓鼓囊囊的魔法部信封。希尔达轻柔地啄了一下他的手指,便飞回棚屋休息去了。忒修斯直接撕开信封,借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快速翻看了其中的档案照片页,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时,他急忙把凌乱的纸张塞回信封,接着便幻影移形离开,留下那个空空的柳条箱子翻倒在棚屋门口。

 

Notes:

27. са́жень(音sazhen1924年之前的俄制长度单位,1沙绳折合约2.13米或7英尺,来源参考英文wiki 旧时俄制单位词条。笔者并不清楚乌克兰语/俄语语境下该如何描述山的高度,也只是把单位换算成和米、英尺数量级差不多的沙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