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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哈,这是斯蒂凡的笔迹。”尤莉亚凑近看了看纽特手中捧着的大书,“在我之前的看守人。”

     “我从没想过你们竟然把对开本当日志用。”纽特费劲地把那沉重的书摊平,桌面扬起一小股灰尘。

     “不是的。”尤莉亚说,“那上面写的是定期交给魔法部的报告——”纽特看了看那个几乎和天花板一样高、摆满了和他面前这本差不多大小的对开本的架子,暗自怀疑定期是以百年计算。

     “——只要不出大乱子,部里也没人在乎。监视者能观察到龙的机会少得惊人。说起来丢脸,火龙基本上是这一带你能找到的体型最大的魔法动物。怎么会没有机会看到?”她摇头道,“1850年往后整个十年都没什么可看的,我的家族那时候离这里不远。”

    “这是家族传统?”纽特好奇地问,“像老麦克法斯提家族那样?好几个世纪以来他们都住在赫布里底群岛,同时也负责监视龙。”他想到上上个圣诞节在那里碰上的钉子,补充了一句,“更像是管理家族领地里几个世纪留下来的私产,固执的苏格兰人。”(注32)

    尤莉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稍后才反应过来,“不,不是的。捷列先科不是什么纯血家族,我们家有一半的亲戚不是哑炮就是地道的麻瓜,剩余的巫师也不想和龙扯上关系。”她说,“乌克兰开始派驻巫师监视龙也就是最近一百来年的事。”

     “这是我之前的监视者告诉我的,”尤莉亚继续说,“斯蒂凡.博伊科。1799年冬季黑海帆船事件,那时有条铁腹龙出现在黑海上空,抓走了一艘运货的帆船。至于那条龙要拿船做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没有麻瓜看到吗?”纽特拉过工作台边上一把磨破了的扶手椅坐下来。

     “据说紧急事件部门的人消除了目击者的记忆。”尤莉亚说,“万幸那艘船是空的。那之后迫于国际巫师协会的压力,部里派人系统调查过境内的龙类分布,也开始派驻巫师监视。”她又低头看了看纽特手中的大书,“1875年?那应该是斯蒂凡在这里的最后一年。”她继续读了几行字,“没错,11月底敖德萨港口事件之后,他就离开了。那次事件,我那时还在现场呢。还是铁腹龙,历史总是会重复自身。”

 

     二十五岁的尤莉亚.捷列先科一路穿过昏暗狭窄的小巷,来到灰扑扑的店门口。冬季早晨的零星雪花慢悠悠地落在她肩头。锁被打开的轻微咔哒声,她推门进去,有些年头的木板在她脚下嘎吱作响,一股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把干制火蚁被碾碎、倒进暗色玻璃瓶中,又以蜡封上瓶口,小心摆放在货架后。咳嗽药水在左边第三个抽屉里。牛旁叶子和金盏花需要分开烘干保存。一勺甲虫眼珠五个铜纳特,女士。不,先生,我们这里不卖光荣之手,但曼德拉草可以预定。

     “离开学校后,我就去了敖德萨。在一家药剂商店当学徒。没过多久,药剂师老泽克曼误服了什么梅林都不知道的东西,结果精神出了点问题,总会打翻天平,觉得皮肤上有虫子在爬。那麻瓜中介人本来就不情愿把店面租给他,看他疯掉之后差点想解约。”

     “不过我怀疑泽克曼一早就疯了,跟他临时起意往自己水杯里加的滴剂没什么关系,和他在城里活得太久则大有关系。”

     一个身材高大、微微驼背的男巫推门进来,带进一阵风雪。他摘下厚重的毛皮帽子,露出乱蓬蓬、纠结在一起的黑发,室内昏暗,尤莉亚看不清他的脸。“泽克曼呢?”口音很重的俄语。

     “他病了。最近来不了。”尤莉亚以俄语回答。

     “你是新的药剂师?”那个人问。

     “我是他的学徒。”尤莉亚谨慎地回答。

     那人听了皱皱眉头,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从大衣口袋里扔出一个皮袋子,砸在柜台上发出清脆声响。“要求和订金都在里面,之后有人来取。”尤莉亚抬头看他时,人已经不见了。

    尤莉亚打开袋子,袋子里有一把金加隆和一小卷捆起来的羊皮纸。她展开羊皮纸,发现那是一份不短的清单,上面列着的大多是严格管制的禁药。

    “我应该想到,那家药剂商店只靠卖咳嗽药水和欢欣剂是开不下去的。那点钱连租金都交不起。但泽克曼对此从来不多说,我也从不多问,直到他因为精神问题不再过问店里的事情,我接手账目之后才知道。”

     “报酬不菲,可是订单上的东西令人生疑,大部分是毒药——烈性和慢性的都有,还有吐真剂和迷情剂。很难想象会是什么人需要这些东西。”尤莉亚停了停,“不要误会,如果是个陷入单恋中的年轻人来购买迷情剂,那还可以理解,但是人会利用药物产生的迷恋做出更糟糕的事情。泽克曼虽然脾气很坏、人缘糟糕,可也是境内非常有名的药剂师。”

     “那张清单上大部分的东西我可以立即动手,但我仍然对雇主有疑虑,于是我找到了几乎三个月没出现在店里的泽克曼。”

     “他住在城市的另一头,在一座破破烂烂的灰色小楼里,附近的街道上堆满了垃圾,天花板上能听到有老鼠在跑动。我当时只希望他能在两次发疯的间隙,告诉我一点有关这位雇主的消息。”

     “结果泽克曼听完我的说明之后,只说了一句, ‘不要再来了’,便当着我的面重重地关上了门,他那时候听上去比他这辈子其他时刻加起来都要清醒。接着我听见了行李箱重重合上的声音。”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泽克曼活着。”

     “三天后,在离店面三四个街区的地方,清早路过的麻瓜发现了他,发现时他已经死了。麻瓜当局只当他是个前一晚喝得太多,结果不小心头朝下栽进水洼里,不是溺死就是冻死的倒霉鬼。但是我知道,除了新年时偶尔喝两杯外,泽克曼几乎不碰酒精。”

     “当天店面快要打烊的时候,那个戴着毛皮帽子的人又来了。我只给了他清单上最容易做的几样东西,告诉他剩下的需要更多时间和原料。那个人似乎并不介意,只说了句, ‘一个人工作不太容易吧。’ 我从没觉得屋里有那么冷。 ”

     “我那时觉得如果不照做,下一个死在街上的就是我。我也曾经想过要离开敖德萨,但乌克兰的巫师圈子很小,除了俄语之外,我也不会说乌克兰语之外的语言。”

    “订单时断时续,每次报酬都非常丰厚,足以让我继续负担房租。再后来,我多少有些猜到他们拿到那些药剂做什么去了。”

    “很多稀有的原料在本地无法获得,但敖德萨是个港口城市,外面的商人会贩卖这里没有的草药,有些麻瓜水手也会接受寻找特殊材料——比方说,复方汤剂需要的非洲树蛇皮——的委托。水手们都迷信得很,简单的占卜和几个护身符就能换到需要的东西。”

     “除了交换各自的传说,水手们在酒吧里,另一个聊得很多的话题就是本地的妓院。那天傍晚一切如常,我洗了几次扑克,用了一点茶叶,换掉几个圣心甲虫,正准备离开酒馆时,有人提到本城一家妓院被查封的事。”

     “可惜了 …… 那儿的娘们都热情地跟什么似的。”一声酒嗝,“还是皮条客管得好啊,个个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勾勾手指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多半是被下了药吧。”有人哼了一声。

     “没有见识的雏儿。”另一个声音骂道,“下了药就只会睡死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和一具尸体睡觉呢!”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订单上都没有迷情剂出现。我的猜测成了真。我想,那又有什么关系,那些都是我从来没见过、以后也不会认识的麻瓜女孩,我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想办法付自己的账单——我只想平静地活着——”

     “不行。”柜台后的女巫摇摇头,“无论你的雇主是谁,我都不会再接你们的生意了。”

     那个男巫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拿走送来的皮袋子。尤莉亚藏在柜台下的一只手攥紧了魔杖——

     “他把我摔到店的另一头去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或许他有巨人血统,能无视我的咒语。魔杖在那时候被甩脱了手,他攻击的时候没有用魔法,我差点被掐死。但最后,他似乎还是想起自己是有事要办,把袋子扔到我身上,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第二天我回家的时候,发现住处被人翻了个底朝天。长袍和贴身衣物被扔在地板上,上面全是花盆的碎片和泥土。他们没有动我的药柜。但我想这作为一个警告已经足够明显。”

     “我拖了几天仍然不愿动手,但心里很清楚,留给我完工的时间不多。如果我这次仍然如期提供魔药,这些人说不定还不会让我落到和老泽克曼一样的下场——于是我还是去了港口,心中有一半希望这次到岸的商人还没有卖完独角兽的毛。”

     “讽刺极了,只愿意亲近无邪少女的独角兽,码头上那些肮脏漂亮裙子下满是虱子的妓女们它是绝不会多看一眼的,可是它的毛正是把前者变成后者的帮凶啊。”

     “安就是那时候出现的。”纽特从她不成形的脸上分辨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从这里一路飞到了敖德萨。真是了不得的铁腹龙。”

     “我那一天没有去店里。货运船只一般在傍晚左右进港,我的时间不多了。心情糟糕时,我会沿着敖德萨一带的海岸线飞,甚至直接飞往黑海,只要足够高就不会被麻瓜看见。不过想要不引人注目地降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那把老扫帚飞得远远算不上快,但我希望它能够再慢一点,仿佛只要这样永远飘在蓝色海面上,时间就不会继续前进一样。那天明亮又寒冷,很快我的手指就失去了知觉。我当时心烦意乱,完全没有留意方向,只是被风带着走,对周围的情况就更不在乎了。”

     “在海上这么做是很危险的。四面都是一模一样的蔚蓝水域,很容易迷失方向。等西方天际变成橙红色时,我才反应过来,再不快些回去,我就要错过集市了。”

     “这时,我听到背后传来狂风般的振翅声。”

     “那阴影投下来,遮住了所有的光。”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安。”

     “你问我当时感想是什么?”

     “我不知道。不是没有想法 ……只是很难说出来。那画面我回想了很多年,现在你要是能够看到我的记忆的话,多半已经变成慢动作了吧。我从没见过水手们常说的、比船只还要庞大的鲸鱼,有些人会嘲笑他们言过其实,只想靠胡扯来混下一轮酒钱。但他们总是会发誓说,人人第一次见那样的生物之后,都会像他们一样的。”

    “山,或者一座飞行的庞大堡垒从云层中穿过。腹部的鳞甲是浅色的。”尤莉亚说,“我就这么看着那条龙从振翅从我头顶上飞过去。翅膀下的气流很不稳定,我差点就从扫帚上摔下去。因为恐惧,你会说,我确实被吓坏了,但这恐惧和看见我那被毁成一团糟的家不同——后者只想让人逃离,可我还想好好看看她,我就是移不开眼睛。”

    “龙没有注意我,我也没有跟得太近,只是又升高了一段距离远远地观察。在看不到边界的海面上,人的眼睛很容易就失去尺度的概念,渐渐远去的龙又变小了。”

    “稍远的距离下,反而能看得更清楚。她在借着风滑行,强壮宽大的翅膀拍动次数很少,可稳定起伏,像呼吸。脊背上结实的肌肉规律地收缩又舒展。我跟在她身后,耳朵里只听得见袍子被风灌满的声音。”

     “你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却又无所不能。”

    猎户座的轮廓已经从越来越暗的天穹中显现,海水被落日染成玫瑰色,更远的地方能看到港口的船只,小而模糊的一片。龙身上的鳞片也不再像之前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现在它们看上去是暗沉沉的青灰色。第一次看见铁腹龙时的恐惧已经消去大半,眼下充盈在心中的只有畅快与兴奋。但尤莉亚这时突然意识到——敖德萨港近在咫尺,这同时意味着她的麻烦还在原处虎视眈眈。那种熟悉的寒冷又悄悄攫住了她。

     “那感觉就像是傍晚时要回家,被迫离开玩伴吧。”尤莉亚想了想,又说,“只是在家里等着你的不是妈妈热气腾腾的晚饭,而是会吃人的噩梦。”

     但铁腹龙仿佛也觉察到了自己正在接近人类聚集地,反而放慢了速度。尤莉亚减速不及时,这时在龙的右侧,差点被扇动的翅膀打落下海,好在龙仍然没有注意到她。女巫绕到龙的右侧腹,同时小心地指挥扫帚拉开距离。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强度不减的夕照将铁腹龙的身影变成尤莉亚眼中一片巨大的深色剪影。

      那影子笼罩住码头,逐渐变大。船只高高的桅杆断裂的脆响,人群不安的推搡与叫骂声。巨龙粗壮的尾巴抽打空气,又掀翻岸边几座简陋低矮的建筑。可铁腹龙却并没有攻击的意思,没有利齿,没有爪子,没有硫磺与火焰,她轻飘飘地耸耸肩,弹开胆大的人远远扔过来的杂物。长长的脑袋打量了一圈,接着四肢蹬地,唰得再度展开翅膀飞上半空。

     尤莉亚看着巨龙的爪子在地面留下的巨大裂缝,附近形形色色的人依然在四下逃命,试图在想象的下一次袭击来临前寻找到庇护所。女巫又抬头看看离自己不远的龙,后者仿佛是第一次发现她,猩红色的眼睛也正看着她。

     我寻找某样东西,尤莉亚想,某样强大到不会被人的恶意操纵、毁灭和埋没的东西,某样和高山、海洋和群星一样,接近永恒,也不会被轻易损毁的东西。

     你要去哪里?尤莉亚紧紧地抓着扫帚柄。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仿佛是回答了女巫的疑问似的,巨龙稍稍调转了方向,向着血红色夕阳再次张开了宽大的翅膀。

   

     那天晚上的恶作剧结束后,纽特本打算把迈锡内一起带进湖底。他原先的计划是借尤莉亚的小屋当作临时落脚点,毕竟幕天席地这么长时间,一张柔软的床总是诱惑力很大,哪怕这张床在狭小工作台里吃了很久的灰。不料,面对十几英尺的水墙,向来勇敢的年轻铁腹龙显示出二十万分的不情愿来。她的红眼睛警惕地打量两侧高高的水墙,就是不肯往前迈一步。

     “你该不会是已经到了不喜欢水的年纪了吧?”纽特怀疑地看着缩在岸边的迈锡内,这家伙这几个月来长势喜人,体型根本就不是纽特能拖的动的级别——当然,就算他能,也要看龙自己的意见。年轻的铁腹龙自然不理会他好言相劝,只是掉头展开翅膀就飞回了山洞。

     纽特只好耸耸肩,重新召来箱子和扫帚好跟上龙。尽管旅人的事件看上去只是无伤大雅的意外,但他还是不放心把迈锡内留在外面过夜。看来想睡在真正的床上,还要再多等些日子了,他一边给篝火喂了睡前最后一根橡木棒,一边模模糊糊地陷入沉沉睡眠。

 

     “忒修斯跑到哪里去了?”迦文娜从一只骏鹰的栗色翅膀后探出头来,“这小子现在应该来帮忙的——”她正在为那只骏鹰梳理羽毛。

     “不知道,我起床后就没看见他——”纽特提着一只沉重的铁皮桶走过来,桶里装着新鲜宰杀的鸡。

     “再有一个小时展览会就要开始了——”迦文娜瞥了一眼怀表,大步流星地到纽特面前,焦躁地从后者手中接过铁皮桶,“今年参展的比奇,我还指望忒修斯和他一起飞几圈呢,关键时候这个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她一只戴着厚实手套的手从桶中拎出半只还滴着血的死鸡,骏鹰比奇闻到了血腥味,白色的脑袋转了过来。迦文娜把血淋淋的鸡肉递到骏鹰面前,金黄色的喙叼住食物,三两下便把早饭连皮带肉吞下肚。

     “我可以跟着维拉去找他。”纽特说,“你带着比奇去展会就行了。”

     “不行。”迦文娜回头看了看纽特,“你才刚满十二岁,哪有让这么小的巫师单独骑骏鹰的道理,太危险了。”她又从桶里拿出一块肉喂给面前的骏鹰。

     “那好吧。”纽特说,“我留下来看着维拉,哪里也不去。”他投降似的举起双手。

     迦文娜眯起眼睛:“这里可是威尔士,纽特。我要是你就不会有半点溜出去的念头——”接着,她有些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当然,当然,你又不是忒修斯。”她气呼呼地把空了的铁皮桶递给纽特,接着向比奇点头示意。栗色的骏鹰低下头。迦文娜敏捷地翻身骑上骏鹰宽阔的后背,“我会尽快赶回来。”她说,“在我回来之前,哪里都不许去,如果忒修斯出现,对他一样适用。”

     “出发了。”迦文娜拍拍骏鹰的脖子,后者宽大的双翼倏忽一下展开,几下振翅后,纽特目送着他们变成天边逐渐缩小的色块。他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随后拎着桶转身走向拴着维拉的棚屋。

     “今天会很忙。”他一边轻声嘟囔,一边手脚利索地解开拴在木桩上的绳子。“我们要出去找忒修斯。”纽特语气坚定地说,“你应该知道怎么找到他。”说完,他才想起来似的,向那只骏鹰鞠了一躬。

    刚刚睡醒的骏鹰仍然卧在原地,只用那双金黄色的眼睛懒洋洋地看着他。纽特眼也不眨地迎回那目光,时间有些太久了,他有些不安地想道,维拉也许不喜欢这个主意,或许他现在应该知趣地退出去、另想办法,毕竟他之前也确实没有独自驾驭骏鹰外出的经验——

     哗啦。羽毛的簌簌声响。维拉已经站起来,他的目光仍追着那双黄眼珠,只是现在需要拼命仰起脸才能看见它们。现在跑好像来不及了,他无声地胡思乱想。

    灰白黑交织的羽毛聚拢又张开,维拉向他回了一礼。

    那是纽特第一次独自乘骏鹰飞行的经历,按理说,他对此应该记忆深刻,但他脑中掠过的只是地面模糊的色块、骏鹰覆羽的双翼在他腿侧鼓动的感觉,赶快找到忒修斯的念头,还有翅膀拍打的声音。

     “妈妈知道一定会杀了我。”他们眼下正并肩坐在屋檐下,维拉早已收起翅膀,正安静地刨着土,寻找泥巴地里的昆虫,但纽特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翅膀拍打的声音。“让你一个人骑着骏鹰跑了那么远。”北方天空有大群雷雨云聚集,但鉴于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那么久,也没有半滴雨水落下来,也可能只是虚张声势。

     “我以为你有更要紧的事情要担心。”纽特向忒修斯的罩衫背后撕裂的接缝投去怀疑的一瞥,“你差点就要摔死了。”

     “没那回事。”忒修斯一边回答,一边穿上长袍,纽特以为他又要说点什么反驳。但接下来他也没有说话。他们看着雷雨云气势汹汹地接近。空气里有水的气味,但雨点仍不见踪影,还有刚才的振翅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我还是想知道,刚才那是什么?”纽特最终打破沉默。

      “一点失败的课外作业。不要告诉任何人。”忒修斯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那东西滚到一边的草丛里,不见了。他低声说,“拜托了,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等我成功的那天,你会是第一个见到的。”

     纽特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最终说:“一定要记得啊。”忒修斯郑重地点点头。

     “还有,谢谢你来找我。”他记得自己是在那时候睡着了,因为忒修斯的声音正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但那振翅声始终没有消失。

     纽特在黑暗中闭着眼睛挣扎了一会儿。他不清楚人是否能在梦境里睡着、或者该对梦见已发生的事作何解读,不过他当年在霍格沃茨的占卜课教授倒是对解梦颇有一番见地,后者曾留过梦境日志的家庭作业,也会花去大量时间解读那些可信度令人生疑的梦。然而纽特的占卜课也多半在昏昏沉沉中度过,倒不是说他对占卜这门学科有什么不屑一顾的态度,只是讲求实际的赫奇帕奇小伙儿实在无法理解推敲不可知的玄妙之处究竟在何方。不过,这一次,那振翅声确实有着实实在在的、让他一瞬间恢复清醒的理由——

     一侧翅膀被开了个血洞,正奄奄一息挣扎的希尔达。

 

    “该死的东西,我还会怕你吗。”摩根拿着魔杖的手还在发抖,“我的恐惧已经成真了。”

     “我不知道你是个女巫。”忒修斯似乎对眼前的情形接受良好,“从来没在学校见过你。”

     “布斯巴顿。”摩根收起魔杖,“我母亲是法国人。”她最后瞥了一眼博格特爆炸后残留的烟雾,转身打量着忒修斯,“这么说,幸运女神的传闻是有原因的。”

     忒修斯点点头,“我很高兴不用再对人施遗忘咒了,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忒修斯.斯卡曼德,英国魔法部傲罗。“他伸出一只手。

     但摩根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列车很快就要来了,请跟我来,长官。”一路上,她都没再多说一句话。

     “我觉得自己像个被奴役的家养小精灵。”忒修斯曾在某封信中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从修理麻瓜机械到清洗床单,搬运人员和物资,加固保护咒语,给猫头鹰喂食、打扫、收发信件,而且,你看,托你的福,我也会家养小精灵的魔法。”

     而梅林在上,这世界到底也没那么残酷,今天早上,他刚刚得知,自己不是这间医院里唯一的巫师,而刚到的那班列车则再次为这个已有两人的不幸名单里增添了一员。

     “都说人无法两次跨过同一条河流。”忒修斯站在病床另一头,表情复杂地看着手臂上打着石膏、躺在床上的格雷夫斯,“而某个美国人决定不走寻常路。”

     “治好我。”格雷夫斯瞪着对面几乎称得上是幸灾乐祸的军官,“或者教我无杖魔法。要么就滚开。”

     “不行。”忒修斯站在原地,“虽然我没准能治好你那骨折的胳膊,但是老比尔会起疑。而且,真不想说出来,我的医疗魔法全都来自傲罗突发状况处理手册。”现在他是真的笑起来了,这个无耻的家伙,“圣芒戈出品,三十分钟速成版。如果你想试试的话——”

     “我要是还能用魔杖的话,根本不需要忍受你。”格雷夫斯冷冷地说。

     “你只有受伤的右手能使用魔杖?”忒修斯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没等对面说话,他不耐烦地翻翻眼睛,“是啊,是啊,怪不得你要来这里。我忘了,大多数巫师都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这里人手这么紧张,我们总得让你有点用处。”

     “我没想到霍格沃茨还教无杖魔法。”

     “不,我们不教。”忒修斯语气揶揄,”课外作业时间到,帕西瓦尔.格雷夫斯先生。”

     “家养小精灵的魔法大多是空间操作。”忒修斯打了个响指,手推车上的茶壶应声漂浮起来,稳稳地向茶杯中注入热茶,“但是稍加改动,就可以替代一些常用咒语。”他合拢另一只手掌,杯子里滚烫的热水突然结成冰块,茶壶却丝毫不受影响地落回原处。

     “家养小精灵?”格雷夫斯扬起眉毛,“你的无杖无声魔法来自家养小精灵?”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格雷夫斯盯着那只茶杯,随着忒修斯重新展开合拢的手掌,白雾再度从杯中缓缓升起。“我以为是什么更古老强力的巫师法术——”

     “不要小看家养小精灵。”忒修斯平静地回答,“这确实是更古老的魔法。”他重新展开合拢的手掌,冰块融化,茶杯中再度冒出热气。

     “我不是来学家务魔法的。”

     “是吗。”忒修斯看起来并没有生气,“我也不是教你魔法让你去冲着对面乱嚷嚷的,有小树枝在手已经够蠢——”

     “你对魔杖到底有什么意见——”格雷夫斯忍不住开口争辩道。

     “先生们?”一个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忒修斯差点失手打翻杯子。

 

Notes:

32. Fantastic Beasts and Where to Find Them, p.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