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timated reading time: 33 minute(s)
“可是你要怎么找到那个人?”尤莉亚疑惑地看着他,“昨晚之后,他可能会往任何地方去。”
“不对,”纽特摇摇头,”记得吗,克莱因的门钥匙不是为了巫师设计的。需要接触门钥匙的是龙。而且在这样的山林里——”
“你刚才用的巨石。”尤莉亚想了想,“在这种很难定位的地方,门钥匙不可能是什么不起眼的东西。”
“是的。用作门钥匙的物品不会藏在树林里——龙无法接触,物品本身要足够大。巨石,或者是巨大的水体——理论上讲,只要是没有生命的有形物质,都可以被用作门钥匙。”纽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地图,“这样一来,可能的地点就只有林线以上的山峰和零星的湖泊——水体和沿岸的石头。“他指着地图上纳萨莫维湖位置,“克莱因可能原本有在这里放置门钥匙的打算——“
”但是昨晚被我们吓跑了。”尤莉亚看着他,即使在龙巢的阴影中,那珍珠白色的影子也难以辨认,“不过在这样的山里,哪怕对地形很熟悉的巫师都不会轻易幻影移形,印象稍有差错就会移动到错误的地点,他走不了多远。你认为他下一个地点会是哪里?”
“最近的地点,奥泽纳山脚下的库尼贡达湖。”纽特想了想,回答道。一年多前,尤莉亚.捷列先科和安死去的地方,托德.克莱因的噩梦之地。
纽特出发前最后检查了一遍龙巢,个头不大的手提箱已经牢牢地绑在了扫帚上。他犹豫片刻,决定不去打扰迈锡内。铁腹龙的体型早已今非昔比,带着这么大的家伙去追踪一个徒步行动的巫师,和一路大声嚷嚷着克莱因的名字找过去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迈锡内现在独自出门打猎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渐渐不那么依赖纽特提供食物,他也乐得让龙为了日后独立生存锻炼。
反正,找到克莱因也不会花去太久,纽特骑在扫帚上心不在焉地想,毕竟他是徒步行动,但凡还有那么点旅行常识的巫师都不会在夜间的树林里赶路。克莱因在恢复理智后,多半会另外找个地方扎营休息。
林海在他脚下变成一片模糊的绿色,从纳萨莫维湖步行到奥泽纳山下的库尼贡达湖大致需要一个白天的时间,完全可以赶在克莱因之前到达库尼贡达湖畔,他已经能远远望见那湖水的粼粼闪光——
一阵响鼻声传来。
除了声音大得出奇外,那听上去确实像是个响鼻。纽特摸出黄铜望远镜,四下扫了扫,看清声音来源后,他差点摔下扫帚。
视野一角的生物们有着蜥蜴似的外形,乌黑的鳞片,青铜色的尖刺沿着尾巴根根分明地突出,阳光下闪着匕首般的寒光。即使此前从未见过,纽特也不需要提醒就能认出这是什么。
匈牙利树峰。而且不仅仅是树峰,长角龙眼熟的绿色,还有——他胃里一阵紧缩——铁腹龙。 是个龙群。
纽特抓紧了望远镜,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结了冰。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污血、流脓和呕吐物,通风又糟糕得不行——我们实在不能冒险再让伤员感冒。”威廉.威克斯医生咬着根没点燃的香烟道,“负责转移的担架兵没少向我抱怨病房里气味难闻。”他皱起眉头,“不过,要是你问我,最近护士们效率惊人。”
“排班和人事都没有变动。”亨特护士长面无表情地回答,“尽管我很高兴能从大夫这里知道,我们的志愿者终于能像样地履行职责,但是,派普上校,我还是要说,医院仍然人手不足——”
坐在办公桌后的军官叹了口气。那是个有些年纪、已经开始秃顶的男人,战地医院名义上的主管。“我只能说,人手方面,我会尽力而为,护士长。”他慢慢地说,一只手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支闪亮的钢笔,“近期很快还会有更多伤员,我希望你们能够继续维持目前的效率。”
“那是自然。”亨特护士长抬了抬下巴。
“我想就到这里吧。”派普上校说,“我相信你们各自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示意两人可以离开了。
亨特护士长向两人点头示意后,就快步离开了。但威克斯还留在原地,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上校又抬头看了看威克斯,“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威克斯医生?”
威克斯犹豫了一下,说,“是关于忒修斯.斯卡曼德上尉,长官。”医生小心地斟酌语句,“作为一名军官,被调来这里很不寻常——当然考虑到他的具体情况,完全可以理解——”
“你想知道什么?”上校反问。敏锐如威克斯,自然没有错过上校听到忒修斯名字时露出的迷茫和稍后与之反差甚大的强烈抗拒情绪。
“我在想,”医生的语气没有半点因此让步的意思,“斯卡曼德上尉是不是有医学相关的经验?护士效率提高和他来的时间差不了多少。”还有科沃斯基突然接上的断腿和减少了许多哭泣与喊叫而显得安静得多的夜晚,威克斯想道,这么说出来实在太不可信,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做了什么,但如果有效的话——
但派普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夫。”他看着威克斯,脸上的疑惑货真价实,“斯卡曼德上尉是个军人,不是什么医生。”
威克斯只得离开。他划着了一根火柴,点燃香烟后,大步流星地走回帐篷区,一只翅膀上绑着绷带的猫头鹰擦着他头顶飞过,爪子上绑着的信差点撞上他。也许是最近压力太大,医生揉着脑袋想,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纽特很快冷静下来,幻身咒仍在发挥作用,何况他在下风处,只要保持低调,别弄出什么响动,离他最近的那几只匈牙利树峰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发现他。他指挥银箭降低高度,扫帚贴着树冠无声地滑行。这时,他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模糊的片段,似乎是德语——
纽特低头,看见树冠下方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他辨认出克莱因破旧的袍子和变形的脸。至于对面那个穿着鼠灰色长袍的巫师则是全然陌生的面孔——不对,他还是在某处见过这张脸的——“那是杀了我的人。”尤莉亚轻声说。纽特隔着树冠想看个究竟,但被他压到的树枝发出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树叶又刮得他脸颊生疼,他只好维持之前的姿势,小心地伏在扫帚上。
那个纽特不知道名字的巫师手里正拿着一张展开的羊皮纸,从纽特的位置看不清具体内容,但似乎是地图一类的东西。他似乎喊了某个名字,灌木丛的阴影里出现一个女巫,那个人简短地向女巫交代了几句。女巫点点头,向湖边走去。过了一会儿,两条树峰展开翅膀飞走了,拴着它们的数根金属链条在半空中哗哗作响,链条另一头由五六个骑着扫帚的巫师们牵着。这个过程重复了好几次,每次都有不同的男女巫师前来,又带着两条龙离开。
“这是怎么回事?”尤莉亚的声音很轻,几乎都要消失在树叶随风颤动的沙沙声里。
“可能是在分配门钥匙。”纽特也尽量压低声音回答,“克莱因肯定在不同的地点安排了好几把门钥匙——一次传送这么多龙,负担太大了。而且他们说不定会袭击多处麻瓜营地。”
尤莉亚点点头:“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能想办法偷到地图,说不定还能来得及阻止他们——”纽特话还没说完,就被下面的大喊打断了。
“你还想要什么?”尤莉亚适时在他耳边低声翻译,说话的人是克莱因。
纽特吓了一跳,勉强来得及压低声音:“我以为你不会其他语言?”
“生前不会。”尤莉亚提醒他,这时另外一个声音说话了,“你做得很好,非常好,克莱因,就不想留下来看一看你为之自豪的成果吗?
“所有的咒语都按你们的要求布置完了,地点都在地图上。”克莱因粗声粗气地回答,尽管他在竭力掩饰,但纽特依然能嗅出声音里的恐慌,“我只想要属于我的那份报酬。”
“可以理解。”对面的人说,他的声音很轻。尤莉亚努力辨认了一番才听清了他在说什么。那人身材算不上高大,精瘦干练,灰色短发几乎贴着头皮。“可这是战争,克莱因先生。”
“你保证过,这一次之后我就可以退出。”克莱因低声咆哮道,“还有去东非的船票——”
“我说过了,克莱因先生,这是战争。”那人语气依然轻柔,仿佛蹑手蹑脚行走在绒毯上,“我们需要保证,谁知道你会不会像背叛你的祖国那样——”他戏剧性地停顿片刻,“——背叛我们呢。”
“我没有祖国。”克莱因粗暴地打断道,“对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也毫无兴趣。”纽特忍不住往剩下的三只树峰那里瞥了一眼,它们无一例外地都拴着链条,还有几个巫师在看守。
“令人惊叹,但我们并不信服。”尤莉亚继续小声翻译,纽特很担心她会被发现,好在幽灵在白日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人参与争斗必然有所求,克莱因先生,我们知道你想要名誉和承认——你过去的祖国给不了的东西。”
“那你他妈还真了解我。”克莱因嘟嘟囔囔道,“不,我说了,显克列(Zsengellér)上校,我他妈的只想拿走我那份报酬。”上校?纽特困惑地看了尤莉亚一眼,又看了看克莱因对面的人——魔杖在手,而且知道克莱因的门钥匙,绝对是个巫师。可忒修斯那种混进军队、不引人注目的下级军官纯属个案,对方什么时候开始给巫师颁发军衔了?
“很遗憾,我们不这么认为。”那个显克列继续轻声说,仿佛毒蛇吐信,“一年前那起不幸事件发生之前,你的执着曾令我们刮目相看。”他一脸玩味的神情,“但你正式脱离英国之后,态度就发生了很有意思的变化——”
“我那时在逃命。”克莱因说,“听着,把我要的给我。你们的事我没泄露给任何人,过去不会,以后也不会——”
“昨天的猫头鹰。”显克列平静地问,“为什么会有猫头鹰找上你?”
“你们在监视我?”克莱因提高了声音,“你们在像监视一个他妈的间谍那样监视我?”
今日以间谍行动对付盟友,明日朋友必然变成敌人。纽特想起忒修斯曾经如此私下嘲讽过试图卧底在麻瓜海关的几个同僚——那一回差点引起魔法界与麻瓜政府之间的信任危机。但现在事态可比几箱子没报税的甲虫眼珠严重得多——他本打算在两人交接完毕后设法从显克列那里偷到地图,但现在看来要没指望了。
“回答我的问题,克莱因先生。”显克列几乎是懒洋洋地说。
克莱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我拦截下来的猫头鹰。”
“为什么你之前没有说这件事?”显克列说。
“因为我他妈的不知道那是谁的猫头鹰!”克莱因竭力压低声音辩解道,“但我知道那是哪里来的——你稍后会感谢我的。”
纽特僵住了,这么说希尔达的伤并不是意外或者误伤,他想起前一天晚上的情形,那封信是希尔达叼回来的,而不是绑在爪子上。
显克列只是盯着克莱因看。那眼神像某种爬行动物看着将死的猎物。纽特甚至没看清楚他拔出魔杖的动作,下一刻,克莱因已经面朝下趴在地上,四肢被绳子紧紧绑住,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显克列的一只靴子正踩在他的脑袋上。
显克列弯腰从克莱因的长袍口袋里拿走他的魔杖,低声念道:“闪回前咒。”
片刻后,穿鼠灰色长袍的巫师再度开口:“那么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克莱因先生。”依然是毒蛇吐信般的轻柔语气,“为什么我们最早的小队传送时间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一天?”
恐怖故事都会多半都会有个俗套的开头,格雷夫斯想,你疯掉的战友和阿瓦达索命大概还不算其中特别糟糕的一个。忒修斯自从五分钟前开始读那封信时就显得不太正常。
“你疯了吗?”他听见自己说,“那是不可饶恕——”他有很多问题要问,“——你终于打算彻底无视保密法了?”他从脑内盘旋的无数问题中干巴巴地挤出这一句来。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快的通知魔法部的办法——如果他们还在监视我的魔杖。”忒修斯回答, 格雷夫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脸色煞白,捏着魔杖的指尖似乎都在发抖,“仔细听。”他说。
更多翅膀拍打的声音,猫头鹰们的尖利鸣叫。而其中,格雷夫斯分辨出了另一种陌生的声音。战场上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但不会是这一个。绝不会是这一个。格雷夫斯瞪大眼睛望着忒修斯。“猫头鹰棚屋——那个声音——”后者叹了口气:“对,是你想的那样。”说着杖尖又一道绿光窜上天空。
远处又一声嘶鸣传来,还有翅膀掀起气浪的声音,更远的地方已经有烟柱升起。
“你是说火龙。”他的大脑还在艰难地消化这一信息,不,这怎么可能。满地都是麻瓜的地方。这怎么可能,但作为一个优秀傲罗的直觉抢先一步开口:“敌人?”
“没想到你反应还挺快,”斯卡曼德上尉说,“是敌人。战术很简单,算上你我,这里只有三个巫师——剩下那个是摩根护士。你应该认识她。”格雷夫斯点头,“找到她,不管用什么办法,门钥匙、幻影移形,尽可能转移人员——”忒修斯深吸了口气,捏紧了手上的信纸,“别管什么保密法了。”
“那些麻瓜——要怎么通知指挥部?”格雷夫斯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裂成两半,一部分正在冷静地接受和理解命令,另一部分则大声尖叫这不是真的我们都会死在这儿——
“已经通知了。”忒修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魔杖,“要是他们还在监视我的魔杖的话——不可饶恕咒总能说明点问题。还有这个,”他把手上的一沓羊皮纸塞给格雷夫斯,“你要是还能找到猫头鹰就赶紧寄到伦敦去。尽量和摩根呆在一起——我不希望你们正面遭遇火龙。需要传递信息的话守护神联系。”
这里战斗单位数目有限,冷静的傲罗格雷夫斯如是在心中评估道,尽快撤退避免更严重的人员伤亡是合理的安排。但军人格雷夫斯觉察出他话里的不对劲:“等一下。你要去做什么?”
“给你们争取点时间。”
“哈?我刚刚开始以为你是个正常人了。”格雷夫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们这些格兰芬多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就凭你一个,逞什么英雄,找死吗?”
话音刚落,格雷夫斯惊讶地看着成簇的羽毛撕开眼前人军装上衣的接缝,争先恐后地生长出来,而忒修斯之前披着的大衣不见了——变成了一对宽大的翅膀,羽毛的颜色和消失的军装大衣一模一样。那对翅膀抖了抖,舒展开,拍打几下后又重新堆叠到忒修斯背后。
“我猜这样在空中能稍微有点优势。”忒修斯说,“我把它们引到别的地方去。抓紧时间,下士。”接着,他便幻影移形消失了。
格雷夫斯瞪着缓缓落地的零星羽毛,巨龙的嘶鸣声越来越近,楼下已经有几个困惑的麻瓜正试图寻找那奇怪叫声的源头。他四下巡视,想找到摩根护士。
又一阵轻微的爆裂声。“下士。”重新出现的忒修斯突然叫住已经准备跑下楼的格雷夫斯,军靴勉勉强强踩在楼顶边缘,蓝绿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点恳求的意味,“能把你的大衣给我吗。”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格雷夫斯想,虽然我还是听不懂这个脑子有问题的英国人在讲些什么,这个人似乎终于恢复了点不想死的理智,“跟我一起去找摩根护士——”
“你在胡说些什么。”忒修斯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多一件备份总是没错的。”
“什么?”
“这是命令,叫你脱你就脱。”
格雷夫斯捏着那几张信纸幻影移形下楼,事态到这个份上也不用在乎什么保密法了。而忒修斯甚至都没费那个功夫把羊皮纸重新塞回信封里——因此他得以瞥见开头几行字——
“托德.克莱因读到了希尔达的记忆,你的营地是敌方最早的袭击目标。”
这东西必须得尽快到达魔法部。格雷夫斯想,现在这他妈终于是个恐怖故事了。
“这么说,你为了掩盖自己没藏好的老鼠尾巴,”显克列说,“修改了第一分队的传送时间和地点。”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魔杖尖上挑着的银白色物质,“想让我们替你杀人灭口。算不上聪明的做法,克莱因。”
他脚边的人只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呜呜声。但显克列显然也并不在乎克莱因的回答。“你确实带来了有用的东西,斯卡曼徳兄弟,有意思。”他停顿了一下,“不过,还是先解决我们之间的事。”尤莉亚此时的表情介于憎恨和恶心之间,但她还是一字一句翻译了出来。
知道这个人做了什么是一回事,但眼看着此人即将被折磨致死又是另外一回事。纽特握着魔杖的指节发白。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那份地图,忒修斯和那些龙——
但跟人决斗是忒修斯的长处,不是他的。显克列曾经那么轻易地杀了尤莉亚,纽特很清楚,这个人杀死他甚至都不需要用龙——
“你打算在那里躲到什么时候?”显克列突然向纽特躲藏的方向抬头,用略显生硬的英语问道。同时一道红光擦着纽特的手臂飞过,击中了另一棵树,深红的火球升起,迅速吞没了那片树冠。纽特驾着银箭堪堪躲开这一击,同时很清楚,他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显克列又举起了魔杖——
纽特深吸了一口气。这可由不得我了,他想,忒修斯喜欢怎么说来着——孤注一掷?
一阵轻微的爆裂声后,他重新出现在那几只沉睡的树峰中间。显克列和其他几个附近的巫师惊讶地停下了动作——很好,纽特想,这么说他们还是不敢轻易招惹沉眠的龙。同时,他也得以近距离看见那些妖精锁链,它们原本的颜色并不是纽特最初认为的黑色,只是那上面覆盖着一层又一层干涸的暗色龙血。
下一秒,纽特.斯卡曼徳挥动魔杖,念出了自己毕生知道的所有动静够大、能够打破妖精锁链的恶咒。
“我就知道他肯定瞒着我们什么!”摩根一边跟着格雷夫斯穿过营地,一边挥舞着魔杖施加防护魔法,“但是火龙——”
“我知道,我也不想相信。但是你也听到了,”格雷夫斯阴沉地说,“顺便一说,龙对大部分魔法免疫。”
“——聊胜于无。”摩根叹了口气,收回魔杖,“可是我们怎么转移这么多人?伪造调令让他们自己搬吗?下一班列车明天才能来,只靠几辆车和马拉篷车移动速度太慢了,马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龙的——”
“门钥匙是最快的。”格雷夫斯说,“但是那要求对传送地点的位置有了解——”
“我不可能把他们所有人都传回伦敦!”摩根说,“算我们运气好,这两天送走了一大批士兵,但加上工作人员这里少说也有三百人——”
“不用回伦敦。”格雷夫斯扫了一眼忒修斯一并塞过来的地图,“传送到离这里五十英里的英军指挥部就行。”
“行,我知道那地方。”摩根大步穿过草地,走向帐篷区的方向,“先从待转移的伤员开始吧,建筑物本身大概还能撑一段时间——”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格雷夫斯一边说一边用魔杖抓来一只在逃跑途中的灰林枭。
“什么?”摩根转脸,表情仿佛要杀人。又一声可怖的嘶鸣声传来,比之前更近了。大地在他们脚下颤抖。
“你要怎么劝麻瓜们乖乖拿着门钥匙?”他匆匆忙忙把信封绑在那只灰林枭的腿上,“别动,我是忒修斯的朋友。”他竭力拿出自己压箱底的诚恳来,“把这个送到伦敦魔法部,我们的性命就都指望你了!”灰林枭不满地瞪着他,但最终还是伸腿让他绑好了信封,接着迅速飞走了。
“那个很简单,”护士一边掀开帐篷的帘子,一边咬着牙说,“二十秒内说服不成的,统统击昏就行了。”
忒修斯几乎都要忘记飞行的感觉有多美好了。记忆里只有迷宫般弯曲延伸的战壕,下不完的冷雨渗进衣衫和靴子里,繁重事务与牵挂像绳索般拖拽着他前进不至于迷失、又将他牢牢绑在大地上。而现在,风掠过两胁和翼下,深褐色翅膀在他身后规律地鼓动着,夏日阳光下血液在全身欢快地奔流,他眯起眼睛,仿佛数年来第一次见到阳光。
风带来了龙火燃烧的浓烟。
他握紧了魔杖,恐惧当然存在,理智上他也很清楚自己这绝不是去白白送死,但更多的是不真实的轻松感——即使不能获得胜利,那他至少也可以像个人一样死去。这已经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结局了。
风带来了龙火燃烧的浓烟。是猫头鹰棚屋的方向,忒修斯深深叹了口气,看到纽特来信时他仍然心怀侥幸,但克莱因显然还是从希尔达的记忆里抽出了猫头鹰棚屋的位置。
他飞得低了些,小心地避开四周的树。一道绿光突然击中了他的一侧翅膀,他迅速在火焰波及到自身之前解除咒语,上下颠倒的坠落过程中,视野左侧有个骑着扫帚的黑发巫师,后者扬起魔杖准备进一步攻击——
不见了。黑发巫师疑惑地四下查看,这一带的树木为了争夺阳光生得高大挺拔,几乎没有侧枝可供藏身——
“在这里。”振翅的声音,阴影笼罩。下一秒,那个人连人带扫帚弹出很远,重重撞到粗大的树干上,接着又摔了下去,不动了。“有备用的就是好。”说话间,忒修斯注意到黑发巫师另一只手上还牵着一条长长的黑色锁链,他顺着锁链的另一端望去——
庞大的、裹着黑色鳞片的身形在高高的、泛白的树木之间移动。忒修斯向上飞行,越过重叠的树冠。他终于看见了——那怪兽颈间套着几层结实的项圈,数条锁链被固定在项圈上,而从头部开始突出的骨刺一路延伸至背部。变成了翅膀的前肢并不擅长在陆地上行动,正笨拙地协助后腿前进。
“面对强大的敌人,如果跑不掉的话,让自己更显眼是另一种解决办法。”——你肯定是疯了才敢这么建议,纽特.斯卡曼徳,忒修斯想。他看着那蜥蜴似的尖脑袋向他的方向转了过来,现在他能看见树峰的正脸了。鹰钩般的上颚抬起来,一阵尖锐的嘶叫差点刺破他的耳膜——
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来啊,大刺头。”忒修斯收起翅膀,向下俯冲。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纽特很想这么骗他自己,但是眼下的状况显然没法让他继续自欺欺人。唯一一件好事,他一把拽下飞行风镜,同时拿另一只手臂护住脑袋,试图躲开四分五裂砸下来的妖精锁链,忒修斯那些乱七八糟的恶咒还挺有用的。
他又翻滚几圈躲过一只拍下来的前爪——树峰的前肢已经变成了翅膀,淡棕色的翼膜正好挡在他眼前。纽特还来不及爬起来,身体靠近翼膜一侧突然感受到一股热浪,一声尖利的惨叫——如果龙也会惨叫的话。与此同时,几乎是本能驱动,纽特翻身骑上扫帚,从树峰巨大的肚皮下穿过。被烧伤的翅膀掀起,最初攻击纽特的那条龙怒不可遏地想要回击自己准头和反应欠佳的同族,而纽特趁着这个机会及时爬升到了半空。
但他没能轻松多久,有个戴着血红色尖顶帽的女巫已经蹬地起飞,仿佛没看见脚下厮打着的龙一样,像枚炮弹似的冲着纽特飞来。而原本负责看守龙的几个巫师也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拿起扫帚。仿佛情况还不够糟糕一样,第三头龙似乎并没有被同族的撕打分散注意力,那对黄眼珠转向了纽特的方向。
纽特驾着银箭在森林中穿梭,而树峰在他头顶焦躁盘旋,时不时会愤怒地向下喷吐龙焰。好在树冠为他提供足够好的掩护,树峰难以看清他的行踪,大部分的火焰只是在毫无章法地泄愤。最可怕的还是身后紧咬着他不放的几个巫师。纽特不敢回头——树木实在太密集,稍有不慎就会撞上去摔下扫帚——但已经有好几个咒语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的,他非常确定闻到了自己头发的焦糊味——这可比魁地奇比赛难多了。他绕开一个恼人的树干,离心力差点把他甩出去,紧跟其后,有什么东西深深扎入木头的声音,听上去让人心惊肉跳。但至少游走球不会向你发射恶咒,他很有些不合时宜地想,或许忒修斯的游走球例外,他总是能让那玩意不停骚扰对方的球员。银箭仿佛感知到了他的念头似的,表示赞同地轻颤了一下。
忒修斯,银箭最初的主人是他的兄长,即使是在接受这份礼物之后,他也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真正驾驭它。但现在这一事实却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忒修斯就在他身边。
侧滑。滚转。贴地飞行。掀起一阵厚厚的落叶与尘土。银箭带着他绕了一个大弯,这下他能够瞥见身后的跟着的巫师。三个人,两男一女,他看见了那顶血红的帽子,可是灰袍子的显克列并不在其中。
“飞行第一课,不要害怕,”他仿佛能听见忒修斯在他耳边严肃地说,“扫帚会感受到你的犹豫与恐惧。”
你说得容易。当猎人和猎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纽特深吸了口气,结果土壤的腥味溜进鼻腔,强忍了一会儿才没打喷嚏。他挥动魔杖,附近的几棵粗壮的树仿佛无形的手折断了一般,向那几个巫师的飞行路线上砸去。片刻后,人体落地的闷响与树枝在倒塌时被折断的脆响一同传来,接着有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
“我说过了,这没什么,你飞得很好。”
见侥幸躲过的男巫降低高度去营救另外两个同伴,纽特没有多耽误时间,很快爬升到树冠之上。地图还在显克列那里,他必须得想办法拿到它。一声嘶鸣,不远处,纽特发现那只暴怒的匈牙利树峰正等着他。
“跟我来啊。”纽特低声说,毫不犹豫地向着湖面的方向飞去。
纽特正稳步上升,背后翅膀拍打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仿佛纠缠不休的鬼魂。龙焰的热度舔舐着他的后背,他不断催促银箭加速。
我当然害怕了,纽特想,他低头看脚下,很好,那条树峰依然咬着他不放。这时,银箭上升的角度几近垂直,他不得不死死抓住扫帚才不至于摔下去。耳畔风声呼啸,库尼贡达湖渐渐变成他脚下的一块蓝色宝石。
“但是我不能输。”他对扫帚耳语道,“帮帮我吧。”说完,他调转方向,直直向那碧蓝水面撞下去。
最后三英尺,他拉起银箭改变方向,但还是重重撞上水面。在一片混乱和疼痛中,他没有松开握紧扫帚的手,仍然设法再度冲出湖面——忠实的银箭带着他继续贴着湖面飞行——
“轰!”在他背后,山脉一样的龙砸进湖中,掀起的水花将他再次淋了个透。
但他做到了,纽特想,它大概要恨上我很久,但是少了龙火的威胁,他争取到了更多回旋余地。他指挥银箭向另外两条龙的方向飞去,显克列多半还跟它们在一起。而纽特更在意的是,显克列似乎一开始就没有追过来的打算,少了那几个帮手,他要怎么控制剩下来的两条龙?
和龙火一起冲向忒修斯的,还有几道从不同方向打来的咒语。但上尉故伎重演,再次消失了。
一声巨响。几个巫师疑惑地四下望了望,结果其中一个惨叫着捂住腹部,血从那人的指缝里渗出来。
“不好意思,手枪准头就那样了。”忒修斯的声音传来,很难判定是哪个方向。几个巫师疑惑地交换了几个眼神,一个女巫向受伤的巫师飞过去,剩余的人则围绕他们迅速收拢阵型。
相当有经验。忒修斯踩在一根树枝上,借着树冠的掩护居高临下地看着敌人,包括上下在内,都没有留下可以钻的空子。他又瞥了一眼那些锁链——很难想象这些人飞行的时候不缠到一起去。树峰不满地喷了喷鼻息,似乎正准备拿眼前的巫师们泄愤——这时传来一阵低沉密集、仿佛鼓点般的声响,忒修斯惊讶地看着那条树峰顿时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半空中的巫师们牵起锁链,拖着树峰继续前进,而树峰只能笨拙地借着翅膀与后腿向前爬行。
他想看个究竟,但这些人现在像是尾巴缠在一起的老鼠,他什么都看不见。那到底是什么?忒修斯想起纽特的来信里似乎提到敌人有办法让龙乖乖听话,解释中涉及一些诸如“条件反射”一类的麻瓜词汇。
没时间留给他继续思考了,他绝不能让这些人和龙靠近伤兵站。忒修斯举起了魔杖。
龙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格雷夫斯想,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二十分钟里第多少次幻影移形了——他眼冒金星,现在只想找个什么地方吐一会儿。他和摩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二十秒内向麻瓜们解释清楚来龙去脉——那还不如让他在二十秒内击昏帐篷里的所有人,肯定没问题,帕西瓦尔.格雷夫斯是个训练有素的优秀傲罗,只可惜他现在右臂骨折,没法使用魔杖。
格雷夫斯一边指挥着又一具失去意识的士兵躯体一路漂浮到角落里,那里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昏迷的士兵,他摸出怀表看了一眼,距离摩根设下的门钥匙启动还有一分钟。格雷夫斯又挥挥手,一条绳子飞出来,将几个人的手腕绑在了一起。格雷夫斯有些阴郁地想,家养小精灵的魔法在搬运重物和给绳子打结上确实有一套,还有三十秒,他退出了帐篷。
一道蓝光闪过,整顶帐篷和士兵们一起消失了。
“我都不想再念下去了——”摩根幻影移形出现在他身边,“昏昏倒地!”不远处,又一个人影倒了下去。
“别单独给他做门钥匙,”格雷夫斯简短地说,“我幻影移形带他过去,顺道加固麻瓜屏蔽咒。”摩根当然没有疯到把这些人全扔在指挥部的大门口,真正的到达地是附近田野里一个被麻瓜废弃的谷仓。保护咒语也一并设下,他们还设法转移了少许物资。
摩根疲倦地点了点头:“轮休的几个医生都在小屋里睡着,我都不需要用昏迷咒——”
一声尖锐的嘶叫声打断了她。摩根打了个冷颤。格雷夫斯犹豫片刻,动作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教科书般的眼疾咒,得手之后生着翅膀的巫师又消失了。疼痛难忍之下,树峰再次开始挣扎,多刺的脑袋四下甩动,那几个牵着锁链的巫师被迫分散开,鼓点般的声音再度响起。树峰伸长脖子惨叫一声——那声音震得林间的叶子都在颤抖。
“砰!”又一个黑袍巫师直接被打下扫帚。几声枪响,忒修斯冒着被愤怒的龙踩成碎片的危险,反身贴着那头树峰的腹部一路飞过去。麻瓜的手枪子弹近距离射击也打不穿龙皮,见弹匣打空,忒修斯毫不犹豫地扔掉配枪。
尽管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子弹造成的疼痛显然进一步激怒了树峰。头顶上的巨大躯体挣扎地更厉害了——你怎么不反抗呢,大家伙?忒修斯赶在被那对瘦骨嶙峋的翅膀拍中之前及时远离树峰的攻击范围,你飞起来他们个个都别想拉住你——
几乎就在他正前方,一个女巫举起了魔杖,忒修斯看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可上尉非但不减速,还鼓动翅膀加速冲了上去。一道捕兽网从一侧向他扑来,忒修斯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张网仿佛被空气中什么无形的东西弹开,击中了最初的发射者。但雨点般的鼓声依然没有停,那么刚才的偷袭者就不是目标——
忒修斯稍微偏了偏身体,铁甲咒替他弹开了来自正前方的攻击。“统统石化!”对面的女巫躲闪不及,直挺挺地从扫帚上摔了下去。她手里除了魔杖什么也没拿,鼓声还在继续。也不是这一个——
“无耻的英国人!”听到英语的咒骂声,忒修斯惊讶地回头,发现是第一次被他枪击的巫师,腹部的伤口已经被潦草地包扎过,“竟敢用麻瓜的武器——”光束像雷电一样在那人杖尖汇集,像鞭子一样抽向他的后背。
忒修斯的眼睛这时候却亮起来——怪不得他们都要掩护你。他终于看见了,那个巫师的左手拿着一个手鼓似的东西,虽然他手上没有动作,但刚才那鼓声,绝不会错——
“别动。”忒修斯幻影移形至那人后方,魔杖戳着那个巫师的脑袋,空着的手臂则紧紧勒住对手的脖子,防止他幻影移形逃跑,“还想活命就把那东西给我——”
在那人开口回答前,一股巨大的力道沿着锁链传来,将二人连带着那巫师的扫帚一起抛开。在高速移动而混乱的视野中,忒修斯瞥见树峰甩动着脖子张开血盆大口——
“做梦去吧——”那个瞬间,四周的空间都向忒修斯挤压过来,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个求死的疯子想拉他垫背。他伸手试图夺下那人手中的手鼓,但很快周围的压力就消失了,上尉抬头,看见龙火正迎面向他打来——
“该死,来不及了——”火焰像一条汹涌的河流一样吞没了他的双翼和那个巫师。
他背靠着树干坐在地上,几秒内的连续幻影移形让他快喘不过气来,后背剧烈地灼痛,仿佛那对翅膀是被人徒手撕去一样。这不是真的,忒修斯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那对翅膀不是你的,不属于你,不要再想了。他能听见身后巨龙一点点接近的声音,他们都很清楚,束缚着它怒火的枷锁已经毁于火焰中。自己的呼吸声沉重如同雷鸣,层层落叶上阴影越来越近——
忒修斯握紧了魔杖,血一路流过手臂和掌心,沿着象牙白的杖尖滴落。他努力站起身来,闭上眼睛,忽略身后逐渐接近的巨大阴影,集中精神——
翅膀再度从他后背生长出来,但这一次,忒修斯拼命咬紧牙关才忍住惨叫,后背和双腿的骨头在变形、挤压、重组,新生的骨头与角质从内部刺破血肉和皮肤,他集中精力重新在脑中构象——这没有那么严重,我还能控制得住,忒修斯在脑中辩解道,就让我越线一个脚趾——神经、血肉、皮肤、羽毛与鳞片紧跟其后,不成比例的巨大三叉爪撕开军靴。
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而对付野兽,就该用野兽的方法。
新生的浅金色翅膀在他背后鼓动,这和刚才那些织物转化的替代品不同,是真正的、用于长距离飞行的翅膀。
“给我睁开眼睛好好看,”忒修斯一边竭力平复呼吸,一边转身面对暴怒的龙,“想在半空中真的打一架吗。”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