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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太显眼了。”摩根低声争辩道,“半个伦敦的男女巫师都会看见的。”此时他们正站在人来人往的查令十字街边上,好在两人都穿着麻瓜装束,因此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但他们接下来要干的事就很难说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亨利.波特低头看了看怀表,“还有五分钟,希望魔法部的人能把他准时送到。”

     “……我以为你本来只打算找个麻瓜酒馆或者茶室。”摩根低声说,“为了救一个公然违反保密法的人,结果要在半个伦敦的巫师面前——”

     “我要是找个麻瓜酒馆,你就实在太引人注意了,摩根小姐。”亨利.波特状似无辜地摊了摊手,“你可是关键因素,何况我们总要拿出些诚意来——”

     “他来了。”摩根突然说。街对面的一辆黑色车子停了下来,一个脑袋上缠着绷带,披着黑色大衣的人走了出来,正疑惑地四下张望。很快,那人看见了向他招手的摩根。

     “我觉得你们欠我一个更详细的解释。”威廉.威克斯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头上的绷带引起不少人回头打量,“莫名其妙回到伦敦就算了,还不准我跟家人和医院联系——”

     “威廉.威克斯医生。”亨利.波特主动开口,“我是亨利.波特,我想我们之前见过。”他没等威克斯回答,就径自转身走向一家破破烂烂的店面,如果不是亨利.波特,威克斯压根不会注意到它。

     即使巫师和麻瓜在很多方面有分歧,但迅速辨认出一家酒吧并且因此而放松警惕是每个英国人的天赋——烟雾缭绕中人们的低声交谈,让人安心的吧台和成排的黄铜把手,以及酒保身后那些个闪亮亮的瓶子,若有若无的悠扬女声,只是——

     “那他妈的是什么东西?”威克斯问。

     “哦,”亨利.波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露出一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懊恼表情,“我忘记今天是’戈尔工三姐妹’在这里驻唱的日子了。”这时台上的三位蛇发女妖之一向三人的方向举杯致意,她脑袋上那些金色的蛇头也一并转向,几十条红信子同时伸了出来,威克斯吓得退了几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麻瓜医生倒抽了口凉气。

     “欢迎来到破釜酒吧。”摩根在他身后关上了通往麻瓜伦敦的门。

 

     “不同寻常的治疗方法,怪异的衣着谈吐,还有那些吓人的蛇,”威克斯医生点点头,“这样就解释得通了。”谈话进行了有一阵子,摩根很谨慎地用了防止偷听的咒语,但酒吧里相当一部分男女巫师仍然不加掩饰地死死盯着这个麻瓜,仿佛动物园里的珍禽异兽跑出来了一样。

     波特和摩根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就他们为数不多的经验,大多数麻瓜被告知魔法界存在时可不是这么个反应——据说历任魔法部部长每四年的保留节目就是看新上任的麻瓜首相世界观崩塌重组上几回,但威克斯显然不打算让他俩继续享受这样的乐趣。

     “我们没有想到你会是这个反应,医生。”摩根说。

     “我已经过了会震惊的时期了。”威克斯说,“我不明白你们想遮掩什么,陆军来的人说是营地遭到白磷燃烧弹袭击,但我对自己看见了什么一清二楚——那是龙。”他有点不安地打量着面前的杯子,仿佛在等着那东西跳起来咬他的鼻子,他摇摇头,“糊弄一般士兵就算了,那个陆军长官连  ‘磷’都说不利索,而且白磷燃烧起来可不是那个情形。”他低下头思考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火焰威士忌,“而且据你们所说,巫师想修改一般人的记忆不过是挥挥小树枝的事,但我现在还能完整地记得发生了什么,所以——”他抬头看了看桌对面一男一女,“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不——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人的惨叫很快被隆隆炮击声淹没,一层又一层的土屑打下来。他跪在一个被炸掉半个面孔的士兵身边,伸出手试图用魔法为那人止血,但翻卷的血肉没有半点愈合的迹象。人体燃烧的焦臭。他看不清四周,而灰烬像雪一样慢慢落下来。炮击仍在继续,那人发出临死前动物一般的惨叫——

     “长官,愿你能在夜里安睡。”焦糖色头发的年轻士兵回身道,黑暗吞没了他。

     忒修斯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从圣芒戈转移到这里关押的一周后,他就放弃了计算时间。周而复始,每一天都一样,漫长难捱的白日和噩梦连连的夜晚。戴着黑色兜帽的人形会在饭点时送来水和食物,忒修斯对食物本身没什么意见——麻瓜军队的前线配给要比这恶心地多,但摄魂怪一开始就让他失去了进食的欲望。那些东西闻起来像被腐尸污染的池塘,而他日复一日深陷其中,动弹不得。

     忒修斯起身,蹒跚着走过狭窄的囚室,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哗哗作响。干裂的嘴唇碰到了罐子里的水。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见墙上的刻痕,四周还有星星点点、变了色的血迹,多半是之前的囚犯在发疯边缘以指甲刻下,却成了他理智最后一根微不足道的防线——人最可怕的敌人是自己的头脑。今夜他很幸运,没有被隔壁囚犯在睡梦中的惨叫吵醒。他们说他在圣芒戈呆了将近半年,但那个时期的记忆几乎只有一团白色,而重新拥有人的身体对他来说还是相当陌生的体验。在他能下地行走后不久,魔法部即下令把他转移到阿兹卡班。负责看管和押送他的傲罗他几乎都不认识,对他的问题更是三缄其口,想来是上面的人故意为之。

       但摄魂怪和阿兹卡班都不算什么。忒修斯想,我已经见过地狱了,其幻影不足为惧。他抬头,看见高窗之外的黑色天空被割裂成窄窄的长条,而在那黑色中,他看见月亮。冬季正是北海风高浪急的时候,海浪无情地拍打着堡垒、又撞碎在岸边。他无知无觉地向着寒风凛冽的窗边走去,态度安然仿佛已躺在坟墓中——死者既不会抱怨也不会发疯,这见证过地狱后的平静不是能带来暖意的希望,因此无法被摄魂怪夺走。

     他慢慢坐下来,久久地凝视高窗之外、朦胧海雾里那轮薄如剪纸的小月亮。

 

      夏季与显克列的一战结束后,纽特不敢贸然联系当地的巫师部门——毕竟有尤莉亚的悲剧在先——因此,恶战一周后,英国魔法部的猫头鹰例行前来收取他的日志时,纽特一并写了封更长的信件将整件事和盘托出——托德.克莱因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显克列和其他巫师,以及尤莉亚的第二次死亡。他还在信中询问了战况和忒修斯的安危。

      魔法部的回信在下一周抵达,信中含糊地向他保证他提供的宝贵信息救了很多人,忒修斯也还活着,只是绝口不提忒修斯具体状况如何。纽特虽然着急,但也毫无办法,迈锡内尚且不能独立生活,何况她在战斗中受了不少伤,仍然需要他照料,他不可能抛下她立刻赶回英国——就算赶回去又有什么用?

      但这期间也不全是坏消息。纽特发现了显克列的最终结局。

      那个巫师在摔下悬崖后没有立刻死去——之后飞下去的纽特只在安摔得四分五裂的骸骨中找到了显克列被撕破的长袍一角,上面都是斑驳的血迹。他的飞天扫帚则被卡在龙的肋骨中,几乎断成两截。纽特没有天真到认为警报就此解除,即使显克列受了重伤,他也是个不容轻视的危险人物,何况还有至少两三条龙躲在山里,他不敢轻举妄动。除了夜间加倍的保护魔法,纽特还试图搜寻过巫师和那几条龙的踪迹——按理说,失去飞天扫帚,对这一带地形的熟悉程度也不足以让显克列长距离幻影移形。

     而纽特没有失望,五天后,他在西边群山的一处裸露的山岩上发现了一小堆人的骨骸。他飞下来的时候,惊起一小群黑色翅膀的食腐鸟类,它们没有被轻易吓退,而是在远处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骨架早已不是完整的了,而山岩上有龙焰灼烧的焦黑痕迹,衬得那些骨头白得吓人。

     那条鼠灰色的长袍空荡荡的,在风中被吹得哗哗作响。相比之下,摔死在悬崖底下或许不是那么糟糕的死法。这已经超过人的步行范围,多半是那条跟他一起摔下去的树峰把他当成了储备粮带到了这里,纽特冷冰冰地想,他最好在龙下口的时候已经死了。

     他仔细翻看了那堆骨头,发现了显克列的魔杖,它已经变成被紧握在指骨间的一小截焦炭,杖芯也烧得难以辨认。右腿膝盖往下的部分不见了,或许是他生前尝试幻影移形,结果记混地点造成分体。

     纽特心中有一部分希望把他就这么留在这里,让那些黑色翅膀的鸟儿继续进行已经到一半的分解工作。你应得的,纽特毫不犹豫地回瞪着骷髅的空洞目光——那头盖骨已经陷下去一块,你的下场完全不能弥补你造成的伤害。

     但最终,他叹了口气,抽出魔杖。那条脏兮兮的长袍抖了抖,开始自行弯腰捡起、包住那些剩下的骨头。夕阳给它们抹上了一层虚假的暖色。纽特最后给包裹打了个结,把它绑在银箭上。不知道那只树峰去了哪里,他一边想,一边向落日投去最后一瞥,再往西就是匈牙利,或许在这场愚蠢的闹剧中,我们到底有能够回家的角色。

     接着,他背对着落日,蹬地起飞,向着深蓝的天幕飞去。

    

     显克列不是纽特近来需要举行的唯一葬礼。掩埋掉敌人之后,纽特又在库尼贡达湖边花了三天搜寻,根据自己梦中的残存记忆,终于找到了尤莉亚的魔杖。它被卡在乱石堆里,断掉的两截仅仅由一根银白色的独角兽尾毛相连。接着,纽特骑着银箭飞到湖面上,默念咒语,过了一会儿,有东西带着绿色的水藻慢慢浮上了水面。

     那和他认识的尤莉亚已没有多少共同之处。水中同样有清道夫,剩下来的部分无非就是骨头和难以消化的头发和长袍。把遗骸搬到那萨莫维湖费了些功夫,但纽特坚持这么做。临时挖出来的墓穴在森林边缘,正对着湖面。安也被埋在不远的地方。纽特挥动魔杖,看着那具尸体缓缓沉入墓穴,又小心地把那断了的魔杖放进尸体交叠的手骨中。那和他认识的尤莉亚完全不同,那个幽灵这时候会一面道谢,一面露出扭曲的笑容,但这具尸体就只会用空洞的眼窝瞪着他。

     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就算长篇大论的演讲说不出,至少几句话也好——但他只觉得孤独,那情绪仿佛有分量,沉甸甸地压在他胃里,又死死堵住他的喉咙口。

     “或许你愿意成为那萨莫维湖的死神女士。”纽特最后小声说,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东西似的。这实在毫无必要,葬礼只有他一个人在场。他说什么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不该是这样,他想,她是个了不起的女巫,不该只有这样孤独的葬礼。他又看了看不远处另一块大得多的墓穴,那里埋着母龙安的骨头,他想,但尤莉亚大概不会介意的。

     自从安的最后一次飞行以后,他再也没有听见过尤莉亚的声音,他心中多少还有些侥幸,希望某个晚上,那个珍珠白色的幽灵能再次出现。但幽灵,霍格沃茨所学的知识告诉他,被困在生者的世界多半是有未了的执念——这执念可能永远无法被满足,因此幽灵久久不离开,而纽特心中很清楚,对于尤莉亚.捷列先科来说,该做的事已经做完,道别的话也已说出,是时候继续走下去了。

 

     “我还是看不出有什么一定要来的必要。”一个头发颜色浅淡的男巫不耐烦地擦拭眼镜,“这案子证据确凿,无非纸面工作走个过场,何况这地方——”他看着几个瘦高的、戴着黑色兜帽的黑色影子从窗外飞快地滑过,不禁打了个冷颤。

     “恰恰相反,艾佛里。”亨利.波特漫不经心地回答,但他的声音里也有些不安。阿兹卡班名义上确实有一位保管钥匙的人类典狱长,但那个职位由不受上司待见的倒霉傲罗们轮流担任,任期六个月,比起工作更像是流放。而他们遇到的这一位帕翠夏.达菲女士,看到两人的到来显得如释重负,检查完文件之后就立刻给他们指了路,并声称自己坚决不愿靠近那地方一步。

     “为了你们的健康,先生们。”达菲挥了挥魔杖,一些银白色雾气在她的杖尖凝集,但没有具体的形象——是个令人担忧的现象,“千万不要离开自己的守护神。”现在是白天,她小屋里的壁炉燃得正旺,室内并不寒冷,但她还是裹着厚厚的毛皮斗篷。

     “还有多远?”艾佛里不满地问道,尽管满脸不情愿,他还是紧紧地跟着亨利.波特,或者说,亨利.波特的守护神——一头巨大的牡鹿。那银色的动物似乎并不受这封闭可怖的环境影响,仿佛在林间散步一样轻松自在地往前走。

     “不要着急。”亨利.波特正借着走廊窗户透进来的天光,低头研究那个傲罗交给他的字条,“……再上一层,左转第五个牢房。”

     

     忒修斯.斯卡曼德的状况比亨利.波特预想的还要糟糕。尽管圣芒戈的治疗师们极力反对,魔法部还是在忒修斯的意识重新被拼回人类后不久就把他关进了阿兹卡班——据说是部长艾维莫德亲自签发的命令,某种程度上算是向国际巫师协会表明决心。等亨利.波特争取到探监机会的时候,已经是1918年初,还必须借用魔法部指派的律师——是的,会有一场审判——雷蒙德.艾佛里的名义。

     但之前所有的担心在亨利.波特见到忒修斯时都显得微不足道。年轻傲罗的面颊凹陷了下去,眼睛木然地望着石墙,对他们的到来和招呼毫无反应。亨利.波特心中警铃大作,如果他们还想要被告为自己辩护,那他至少也该有个清醒的头脑。作为威森加摩成员,亨利.波特没少把罪犯送进阿兹卡班,对这座巫师监狱的残酷程度也有所了解,但摄魂怪对人精神的破坏力惊人——

     “我早就说过了,不会有用的。”雷蒙德.艾佛里不耐烦地摇摇头,“再说,如果麻瓜之间的屠杀真有你说的那样残酷,摄魂怪对他的影响只会更严重。”他向囚徒的方向偏了偏头,“你也看到了。”

     “看在梅林的份上,你还有没有心肝,艾佛里?”亨利.波特转身,他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经历长久的折磨后,终于崩断了,“我们要谈论的不是自相残杀的麻瓜,是蓄意屠杀麻瓜的巫师,还有想阻止这种可怕行为、结果变成这样的人——”

     “没有不受惩罚的善行,何况这是战争行为。”雷蒙德.艾佛里咕哝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那么喜欢麻瓜的,波特。”四周的空气仿佛也因为可怕气氛而冻结了起来。

     “如果斯卡曼德没法自己出庭,除了那个美国人,麻瓜医生和摩根小姐,我们可能要考虑再传唤他的兄弟纽特.斯卡曼德。”亨利.波特压根没理会对方的回答,开始焦躁地在牢房前踱步,“我不能坐视不管——”

     “如果只是因为愧疚的话,我奉劝你不要。”艾佛里说,“斯卡曼德先生是成年人,能够承担自己冒失行为带来的风险。接着陷在这种麻烦事里对你自己的前途也没好处。”他的脸色突然变了,“你的守护神——”黑暗的影子从天花板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渗透过来。

    “——再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尝试重新恢复那些麻瓜士兵的记忆,名单一定在麻瓜陆军那里——”亨利.波特依然在自言自语,没有听进去。

    “你的守护神哪里去了?!”艾佛里不得不高声打断黑发的巫师,后者大梦初醒一样发现那头银色的牡鹿在他们争执的时候消失了。该死。

    “我们会死在这里!”艾佛里低头躲过一个俯冲下来的黑影,声音尖得不正常,他拔出魔杖,但手抖得厉害。

    “安静,我没法集中注意力了!”亨利.波特则仍然因为先前的愤怒在发抖,“该死,呼神护卫!”魔杖尖只凝结了一小团白雾,包围两人的黑影越来越多,他的牙齿开始打颤,“呼神护卫——”脚边水罐里的水凝结成冰,又一团银白色蒸汽涌出,随即又被黑暗吞没。腐烂的手从破烂黑袍中缓慢伸出,伸向兜帽的位置——

    “呼神护卫。”第三个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戴着兜帽的身影倒退了半步。艾佛里只能瞥见一闪而过的银色翅膀:“斯卡曼德?!”

     而亨利.波特没有浪费更多时间:“呼神护卫!”这一次,高大的牡鹿终于从杖尖奔出,银光像水波一样散开,那些戴着兜帽的身影消失了。

     “无杖魔法?”亨利.波特转身,半是惊讶半是赞赏地说,“守护神咒也能做到?”

     牢笼之后的忒修斯摇摇头:“只在这些东西想亲我的时候。而且我从来没见过它的完整形态。”他现在站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彻底疯掉了。”黑头发的巫师一边说一边指挥银色的牡鹿慢慢走回来。

     “我不能再变形了。”忒修斯解释道,“但头脑仍然可以——”他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但最终放弃了,“动物的思维总是要简单些,摄魂怪不会注意到。”他说,“我大部分时间躲在那里。”

     “那很好。我们刚才正说到庭审的事。”波特警惕地打量四周,摄魂怪暂时没有卷土重来的迹象,而他的守护神正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于是黑发的巫师继续说:“庭审日期和地点都没决定,我们希望能在英国本土解决。”

     忒修斯几乎是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们准备以什么罪名起诉我?谋杀还是战争罪?”

     “哈,当然是违反保密法。”亨利.波特讥诮道,“除了魁地奇世界杯,国际巫师协会还管过什么别的东西吗?”

     “我建议,等你站到证人席上的时候不要采用波特先生的态度。”艾佛里阴郁地说,他脸色苍白,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插曲中恢复过来,“雷蒙德.艾佛里,我会是你的辩护律师。”

     “抱歉,”亨利.波特回过神来,“斯卡曼德先生,这是雷蒙德.艾佛里,艾佛里,这是忒修斯.斯卡曼德。”两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忒修斯又开口:“我从医院醒过来之后,没有人告诉我之后发生了什么——”

     “傲罗们收到你的消息之后就立刻动身去目标地点等候了——艾维莫德大概也没有他自己宣称的那么反战。不少人受了伤,不过除了你的营地之外,没有人死掉。”亨利.波特说,“你是个英雄,你和你的兄弟都是。”

     “我想,你会发现,不是所有人都赞同这一点。”艾佛里冷冷地说。

     “谁死了?”忒修斯尽量平静地问,“你知道我的营地里有个女巫,还有个美国人——”

     “贝丝.摩根?”波特说,“我有幸见过她。别担心,她,那个美国巫师,威廉.威克斯医生,我想他们都会上证人席。”他顿了顿,“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担心,但摩根和威克斯在留下证词之后都坚持回到前线去了,等正式开庭时他们会再回来。至于格雷夫斯先生,他现在处在美国大使馆的保护之下,艾维莫德还够不着他。”

     “不难想象。”忒修斯咕哝道。

     “我想,关于审判的更多细节,还是交给专家吧。”亨利.波特看了一眼艾佛里。

     

     “我和斯卡曼德先生还有几句话想说。”四十分钟后,艾佛里准备离开时,亨利.波特突然开口。艾佛里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但波特挥挥魔杖,让那头牡鹿跑到走廊另一头去了,“就五分钟,艾佛里。”浅色头发的男巫瞪了他一眼,不得不跟着牡鹿离开。

     “纽特还在乌克兰吗?”忒修斯低声问道,“我在想——”

     “别担心。”波特说,“穆恩说他在冬天封山前一直有回信,说实话,他的状态比你好太多。”

     忒修斯翻了翻眼睛,但他看上去放松了不少:“还有,那个雷蒙德.艾佛里——”

     “是的,他讨厌你,而且不在乎你的死活。”亨利.波特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但他会全力以赴的。”忒修斯不解地望着他。

    “我都准备好拿魔杖威胁他了。”亨利.波特咧嘴,“感谢摄魂怪吧,你刚才救了他一命,记得吗?而这些摆架子的纯血们,平生最不能忍受欠你我这种掉价人士的人情。”等他重新望向忒修斯的时候,却又换上了难得的严肃神情,“再坚持一会儿,这是我个人请求,斯卡曼德。我们需要你再坚持一会儿,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1917年第一场雪来临不久后,纽特终于收到了乌克兰巫师部门派来的猫头鹰。麻瓜的内战仍在持续,乌克兰的巫师们说,如果斯卡曼德先生能留到第二年开春,即迈锡内能独立生活后再离开,他们将对此感激不尽。随信同时附上临近城镇的地图,以及那附近居住的几个巫师的信息,以备他有紧急需要。

    那是他在东喀尔巴阡山脉度过的第二个冬天,昼短夜长又寒冷的冬日难免让人感到孤独——一年前虽然也是独自一人,但忒修斯派来的猫头鹰们总是能找到他,开春以后他还遇见了尤莉亚。后者在短暂的几个月里曾以导师般的身份,给予他无数帮助与建议。而在今年夏季的事件过后,他再没收到过兄长的消息,尽管魔法部再三向他保证忒修斯本人平安无事,但在信中措辞含糊、拒绝透露更多信息,纽特心中即使有所怀疑,也只能继续留在山中待命。

     迈锡内的伤好得很快,她现在自己出去打猎的成果渐丰,纽特注意到她开始偷偷摸摸——呃,至少以龙的标准——藏食物了。等到第一场雪降下来的时候,她盘踞在山洞深处假寐,无论纽特再怎么呼唤也不肯出来。这么说,乌克兰铁腹龙确实需要冬眠,纽特看着巨大的铁腹龙在睡梦中懒懒地翻了个身,这是值得记录的现象。

     他想起尤莉亚曾建议他写那么一本有关乌克兰铁腹龙的书,听上去不坏,纽特想,英国魔法界对铁腹龙一无所知,是个值得填补的空白。而且,在写作的时候,他可以暂时忘掉自己身处的孤独冬天。

     纳萨莫维湖结冰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就呆在山洞里,冬天剩下来的日子里,山洞里的篝火没有熄灭过。1917-1918年的冬天在他记忆里大多以声音的形式留存——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写字的沙沙声,木头受热爆裂的声音,铁腹龙的鼾声,以及洞穴外风雪肆虐过群山的咆哮。

     开春之后,他用一打田鼠贿赂了一只魔法部的猫头鹰,让它顺路去对角巷,送信几家他知道的出版商。纽特随信附上最初几章文稿,询问他们是否有意向出一本有关乌克兰铁腹龙自然史的书。出乎他意料的,两周后,一只漂亮的长耳猫头鹰送来了默默然出版社的回信,负责人名叫奥古斯都.沃姆,他对纽特在写的书表达了相当的兴趣。于是接下来几周,除了日常活动之外,纽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写作上,直到某个傍晚,有个陌生的访客找上了他。

      一个黑发女巫从扫帚上翻身而下,踩过稀疏的草地和零星的雪走过来。“纽特.斯卡曼德先生?”

     纽特当时正为那本书其中一个章节发愁,“不,不行。”他咕哝着划掉几行字,“我绝对写不出这样的东西来——”这时,他才看见来客,被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时差点打翻墨水瓶,“你是谁?”

     “达雅.勃鲁扎克。”女巫大方地伸出手,“我以为我的部门给您写过信了。”有些口音,但非常流利的英语。纽特还是有点疑惑,随后他回过神来,三天前确实有只乌克兰魔法部的猫头鹰带着一个厚重的奶油色信封找上他,信中说很快会有人代替尤莉亚.捷列先科的位置,他努力回忆一番,达雅.勃鲁扎克,好像是这个名字。

     “内战已经结束了吗?”纽特一边僵硬地回握女巫的手,一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达雅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呃,对不起。”即使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如纽特,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这实在不是个好的开场白,“我是说 …… 是的,我是纽特.斯卡曼德。”他正准备想点什么合适的说辞,一阵嘶鸣打断了他。迈锡内打猎回来了。

     铁腹龙经过一个冬天之后瘦了不少,但体型仍然相当惊人,巨大翅膀掀起的风吹得摊在岩石上的羊皮纸卷四散,纽特不得不抽出魔杖,指挥那些羊皮纸乖乖码好。这时,那对红眼睛转向了陌生的女巫。

     “放轻松,姑娘。”纽特一个箭步地挡在女巫面前,他低声安抚因为陌生人到来而显得十分紧张 的龙,“来见见客人,迈锡内,这是达雅.勃鲁扎克。”他侧身让开,“勃鲁扎克小姐,这是迈锡内。”纽特注意到,猩红色的眼睛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但至少她暂时不会把爪子按到来客脑袋上去,龙大概还需要更多时间习惯陌生人。

     “勃鲁扎克小姐,”他清清嗓子,“我带你去监视人小屋去看看吧。”

     达雅.勃鲁扎克并不自认为是最适合的人选。说到底,部里派她来多半是因为她英语说得不错,她原本在行政部任职。

     “可是还有那么多重要的工作!”达雅接到调令的时候争辩道,“麻瓜的内战刚刚结束——”她动作太大,结果把一堆羊皮纸卷轴扫到桌子底下去,她叹了口气,抽出魔杖整理起来。

     “你跟部长吵去。”她隔壁桌的同事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她要去见的是个英国巫师,纽特.斯卡曼德,后面的那个姓有些眼熟,很可能是哪个纯血统家族。最近是不是还有个战争中严重违反保密法的案子见报了,好像是这个姓?傲慢,秃顶,一口烂牙,拘谨到让人生厌,达雅明知这是自己临时被调走的不满在作祟,但仍然在心中飞快地勾勒出这么个形象来。她望着火车车窗外飞快消逝的田野,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多半年,她的上司保证道,办公室里的位置始终替她保留。

     实际情况总是出乎意料。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年轻。”达雅一边环顾小屋,一边说,她心中有些庆幸,除了最后一项之外,其余都没有成真。

      这时纽特才注意到女巫眼角和手上的细纹。这让他想起尤莉亚。他埋葬她的地方,现在长出了一棵栗树的幼苗——那曾经是她的魔杖。“我来这里的时候,派我来的人也没想到这是重要的工作。”他说,“但我遇到了很了不起的人。”

    秋天的时候,英国魔法部终于来信通知他可以准备动身回国,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交通工具也是门钥匙——一张麻瓜旧报纸。迈锡内在这段时间成长顺利,几乎不再依赖纽特打猎带来食物了,也逐渐习惯达雅在四周,只是并不亲近女巫。另一方面,有达雅帮忙翻译小屋中留下来的观察记录,他那本书进展相当顺利。

     他们此时正站在库尼贡达湖边,秋季蔚蓝的天空映在湖水中,湖面仿佛苍穹之眼。“她不会视你为威胁,但最好不要轻易接近她的巢。”纽特最后叮嘱道,他正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坐下来写一份注意事项清单,但门钥匙设定的时间也快到了,他一手攥着那张旧报纸,另一只手拎着行李箱。

     “我都记下来了。”达雅笑道,“我以为你会更……感性一些。”她试图搜寻更合适的词汇,但最终放弃了,“你不跟她道个别吗?”她转向不远处慢腾腾挪出巢穴,准备开始日常巡视领地的龙。

     “无论你如何养大一头狼,它都不会变成狗。龙也一样。”纽特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最好什么也不记得。”但是,火龙是真的无法驯服吗?他想,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希望能听到答案。

      “不会再回来了。”纽特说,没有明确这话说的是谁。无论如何,他想,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了。他看着年轻的巨龙拍打翅膀,消失在黛色群山中。

 

    可恶的伦敦天气,纽特一边拉起领子挡住雨水,一边试图从口袋里找出马尔布罗山32号的钥匙。距离他回来已经有一周,他回部里汇报完工作后,穆恩就难得爽快地准了他一周的带薪休假,纽特怀疑他只是想把自己支开。他本想问问忒修斯到底出了什么事——马尔布罗山32号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来过,但穆恩只叫他再等两天,看到年轻人脸上的表情,老人又于心不忍地加了一句,“别那样看我,他没死。实在很着急,这两天就去买报纸。”

     他也给约克郡的家人写了信,小心翼翼问起忒修斯近况,结果迦文娜的来信只让他更加不安——忒修斯上一次跟他们通信已经一年多前的事了。但纽特还有别的事情要担心,他的书稿没完成,奥古斯都.沃姆对他的书稿似乎还有大把修改意见,截止日期将近,他只得加班加点地修改。

 

     “我非常感激你所做的一切,摩根护士。”忒修斯说,“我自己都没想到会宣布当庭释放。”他们站在魔法部的门厅里,四周不停有巫师幻影移形、显形。

     摩根摇摇头:“他们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关起来。”

     “我知道这么说很唐突,护士,”忒修斯说,“现在或许该称呼你 ‘摩根小姐’了?我能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和威克斯医生共进午餐吗?”

     摩根低头看了看怀表:“恐怕不行,我马上还要搭火车去多佛。”她抬起眼睛,“还有你不必改称呼,我依然是摩根护士。”她笑了笑,解释道,“虽然战争结束了,法国的医院仍然需要人手。”

     忒修斯点点头。摩根又说:“还有,我不觉得你能来得及找上威克斯医生了。”她看上去有点伤感。

     “斯卡曼德上尉?”纽特听见有人高声喊道,“斯卡曼德上尉!”他回头,看见街对面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麻瓜急匆匆的跑向他。

     “我非常遗憾,不能请你好好喝一杯再道别。”那个陌生的麻瓜说,“你的两个同事急着要把我赶回无知的领地去。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做过了头——医学知识要再记起来可是很麻烦的。”纽特看见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傲罗,尽管他不记得这两人的名字,但确实在部里见过,眼下他们似乎正在纠结要不要上前阻止他。

     纽特本想说你认错了人,但那个麻瓜脸上的某些神情阻止了他,“我讨厌毫无必要的多愁善感,上尉。”高个子麻瓜的语速又快又急,“但反正我之后也不会记得这事,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在法庭上说的每一句话都算数,你这个大傻瓜——”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茫然。

     “一忘皆空。”麻瓜身后的男巫举起魔杖。

     “抱歉,斯卡曼德先生。”同行的女巫对他说,“这是公务。”

 

     “他真是这么说的?”忒修斯挑起一边眉毛。在纽特奇怪的遭遇过了两个小时后,忒修斯.斯卡曼德就像是下班回家一样若无其事地敲响了马尔布罗32号的门。纽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先揍他还是该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权衡再三,决定一件一件事来,同时溜进厨房泡茶。

     纽特说:“然后就被消除了记忆。”

     “可怜的老威克斯。”忒修斯说,“不过他会没事的。”

    “我早就想问,你把自己搞进什么大麻烦里了?”纽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愤怒,“还是说你指望我从报纸上读到——”

   于是忒修斯用接下来的两小时告诉了他。说完之后,夜已经深了,只有壁炉里燃烧的木头偶尔发出噼啪声。茶已经凉透了,但没人在乎。

     一阵沉默。“你这个大傻瓜。”纽特说。

     “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忒修斯说,“顺便一说,明天我要去一趟对角巷——买根新的魔杖。”

     “我也要去。”纽特说,“沃姆似乎对我的定稿有话要说。”

     “就这么决定了,晚安。”忒修斯宣布道,“我要睡觉去了——我可真想念自己的床啊。”

     “忒修斯。”纽特打断了他,“忒修斯。”他转身望向准备上楼的人。

     年长一些的斯卡曼德回头看他。

      “我 ……”纽特抓了抓头发,“我真的很高兴看到你还好好的——”

      “我知道。”他的兄长在火焰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向他微笑,“我知道,小月亮。”

      “嘿!”

      “明天见——”忒修斯的声音懒懒地从楼梯上传来。

     

     “啊,好久不见,斯卡曼德先生。”戈博德.奥利凡德月白色的眼睛转向刚进门的纽特,“十四英寸长,独角兽尾毛,白蜡木魔杖,内衬贝母,对吧?”他还没等纽特回答便说,“坚韧又诚恳的组合,希望你没像你兄长那样冒冒失失地把它弄坏?”

     “呃,没有。”纽特从衣袋里抽出魔杖,不禁注意到上面确实有不少磕碰——但考虑到他是和一条龙过了那么久,这完全是可以接受的损伤,“忒修斯还在吗?”

     戈博德.奥利凡德点点头:“是位挑剔的顾客,戈维斯在给他找魔杖了。”老人扶了扶单片眼镜,继续事不关己地翻看面前摊开的账册。

     “不介意我在这里等吧?”纽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话。纽特想了想,就当他是默认,拖了只高凳子坐下来,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窗外。雨已经停了,对角巷里的人逐渐多起来。

     最早一次走进奥利凡德店面还是因为忒修斯要去霍格沃茨前的采购——纽特当时一心想溜进对面的伊拉猫头鹰商店,对一屋子货架上成排成排的魔杖没有太大兴趣,但迫于母亲的压力而不得不坐在几乎是和现在相同的位置乖乖等候。而店主戈博德.奥利凡德当时年轻十多岁,但看上去和现在也没多大差别。老人气喘吁吁地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又一个细长盒子,让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忒修斯挨个试过去。结果等纽特打盹醒来,看到脚边一地盒子和各色魔杖,而老人看上去比他们一走进店门时兴奋地多了。

     “十二英寸,凤凰羽毛,榛树魔杖,试试这个——”毫无反应。

     又一个盒子。“九英寸,英国橡,龙的心脏腱索——”没戏。

     作为形影不离的兄弟,纽特一眼就能看出小巫师实在是一副很希望赶紧完事、好去弗洛林冰淇淋店来份覆盆子冰淇淋的模样,他虽然依然乖乖依言挥动魔杖,但已经有点不耐烦地长袍下用脚打拍子。

     “你可真是个难对付的顾客。”戈博德.奥利凡德摸摸下巴,“好吧。”他一边宣布,一边爬到架子顶端,纽特有点担心老人会撞上天花板,但后者只是又抽了个灰扑扑的细长盒子出来,“来试试这个,十三英寸长,龙的心脏腱索,白杨木——一个剑走偏锋的强大家伙,就看你能不能说服它了。”

     小巫师踮起脚尖接过魔杖。纽特不禁注意到,和他脚下那些深色的魔杖不同,这支魔杖是光洁的象牙白,在店内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小巫师握住它的时候,那温和的色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闪光,他手中握住的仿佛是一柄锐利的短剑,纽特几乎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

     “纽特?”忒修斯的声音传来。那个小巫师不见了。

     纽特眨眨眼,看清了忒修斯手中的魔杖。不再是锋利闪亮的银白色,而是微微透明的暗红色,像尚未熄灭的温暖余烬和没来得及干掉的血。

     “你在发什么呆?”

     纽特缩了一下,接着迅速拍开忒修斯在他面前摇晃的手。“还以为你要花更久。”纽特说,“这次是什么样的魔杖?”

     “斯卡曼德先生似乎对龙的心腱有特殊偏爱。”更年轻的那个奥利凡德出现在忒修斯身后。

     “保密。“忒修斯抬起一只手示意。戈博德.奥利凡德——年纪较大的那个冷哼了一声,而他的儿子戈维斯.奥利凡德笑了笑,走到柜台后:“十一个金加隆,斯卡曼德先生。”忒修斯付了钱,他们重新回到对角巷。

     “所以书谈得怎么样了?”忒修斯问他。

     “坏消息。”纽特说,“不止沃姆一个,穆恩来了。 ‘有关火龙的知识仍然是机密,斯卡曼德先生。’他们不愿意让它出版。“

     “可以想见,”忒修斯懒洋洋地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纽特说,”我就快写完了——还差最后一两章。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忒修斯挑了挑眉毛。

     纽特点点头,“这事你也有份。”

     “当然是写完它咯。”忒修斯说。

     “即使写完也不会有回报?”纽特说话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看着它躲开几双匆忙赶路的脚,一路蹦跳到路边的缝隙里。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回报了?”忒修斯摇摇头,“别以为我是在夸奖——”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忒修斯踩了他一脚。“——写完它吧。”忒修斯说,“或许大部分人现在无缘见到它,但并不代表它不值得被写下来。”

     纽特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而且也不全是坏消息,作为补偿,沃姆给了我另外一份合约。”

     忒修斯等他说下去。

     “他说, ‘既然你对 Bestiarium Magicum 有那么多不满,为什么不考虑自己动手写一本新的百科全书式著作取而代之呢?’”纽特低声笑起来。

     “听上去十分愚蠢且不自量力。”忒修斯说,“但我竟然对你很有信心。”

     他们又沿着巷子走了一会儿。玫瑰色的晚霞照得地面上的水洼闪闪发亮。

     “你知道,即使外面的麻瓜们现在为了庆祝吵翻了天,我也依然没有结束的感觉。”忒修斯慢慢地说,“我仍然会在夜里梦到那些东西,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战争结束了。”纽特伸手握了握忒修斯的手,双倍的伤疤和老茧叠在一起。

     “是啊,”忒修斯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说,“战争结束了。”

 

     1994年,霍格沃茨,三强争霸赛第一个项目结束后,三人组在场地附近遇到了查理。

     “干得漂亮,哈利!”查理满面笑容,“我们很多同事都觉得你能想到用飞天扫帚简直就是对那书里一段经历的完美再现,事实上,你飞得还要更好!”

     “我以为我们家除了珀西都不读书呢。”罗恩咕哝道。

     “那书?叫什么名字?”赫敏很感兴趣地问道,罗恩则悄悄地翻了翻眼睛。

     “那个嘛,严格来说不是正式出版物。”查理说,“封存在魔法部神奇生物司的内部文件,但保密级别这三十年内降了很多——结果被部里大规模私下传阅。当年爸爸不知怎么就顺手带回了家。”

     “哦。”哈利敏锐地听出了赫敏声音里的不赞同。

     “那可是我的启蒙读物。”但查理显然没有留意,他继续说,“而且,我想对于很多人都是。”他指了指场地上那群正在对付龙的巫师们。

     “我还是很好奇。”哈利说,“谁会跟我们似的这么倒霉,要用飞天扫帚躲避一条龙?”

     “纽特.斯卡曼德。”查理笑道,“就是那个写你们教科书的那个斯卡曼德,而且这份文件好像还确实有个名字,叫《乌克兰铁腹龙简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