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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你还挺浪漫的。”纽特突然说,他正坐在箱子里的工作台上,脏兮兮的靴子垂下来,漫不经心地晃荡着。无所事事的周六下午,为数不多的动物们也难得安静下来,暂时不需要他去喂食、梳毛、或者清理垃圾。
“什么?”忒修斯疑惑地看着他。
“你知道,那圣乔治似的一战——还有那对翅膀——”忒修斯觉得对面的人眼睛似乎在发亮,幻觉,一定是幻觉。
“哦,圣乔治可没把自己变成哈比妖。”不可说的直觉告诉忒修斯,纽特突然提起来,这事绝对没看上去那么简单,“我以为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觉得这个故事以各种形式、各种场合被我讲了不下二百遍,我想我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人都被它烦到耳朵起茧,反正,” 他停了停,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的舌头和我的脑子都不想再讲这个故事了。”用冥想盆记忆公放是个好点子,但如果你的记忆被强行挖出来,又让整个威森加摩和旁听席上的观众看过一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你没跟我提到过翅膀的部分。”纽特认真地打量着他,“我十分确定,你从来没有。”
“我没告诉你的事情多了,何况那部分无关紧要。”忒修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描淡写,“没有太多人因为那件事死掉,可怜的老忒修斯历尽千难万险,从龙爪、魔法部、麻瓜陆军、世界大战和阿兹卡班中幸存下来,非常幸福的结局,就是这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纽特没有被兄长的胡说八道转移走注意力,事实上,他向来不怎么喜欢看着人的绿眼睛正牢牢地盯着忒修斯,“阿尼玛格斯的事我知道,是你当初让我保密的。”他耸耸肩,继续说道,“但是,你,在到处都是麻瓜的战场上,为了对付龙,给自己变出了一对翅膀。”他慢慢地陈述这条显而易见的事实,似乎被逗乐了,“我以为我们两个人里,你是那个喜欢用扫帚飞行的。”
“也不看看是谁用扫帚当了两年多的荒野猎人。”忒修斯反唇相讥,“金弓银箭的阿尔忒弥斯。”
“只用幻影移形可没法在山里教一条龙打猎。”纽特说,“我是情势所迫。”
“谁不是呢。”
一阵沉默。
“我想看。”纽特宣布道,“能变给我看吗?”
“好像回到了你上学前的小不点时期。”忒修斯看上去丝毫没有从壁炉边唯一一张扶手椅里起身的意思,他甚至毫无形象地翘起了二郎腿,“我暑假回家的时候,央求着我用魔杖给你变戏法。唉,你那时候比现在可爱,而且更懂礼貌。”他摇摇头,摆出了一个极其做作的悲伤表情。
“不要转移话题,”纽特认真地看着他,“你要是想听那个有魔力的词,我说就是了。请,拜托了,忒修斯,我真的很想看——”
兄弟俩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一条火灰蛇悄悄从燃得正旺的壁炉里爬出,溜进旁边木桶的阴影里,没人注意到它。最终忒修斯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他站起来,解开马甲,扯下领结,拆掉浆得笔挺的领口,又挨个解开衬衫扣子。纽特看着忒修斯背过身,把脱下来的衣物整齐地叠好放在扶手椅上,他不禁注意到兄长身上的伤痕,背后那一道长而骇人的撕裂伤想必就是树峰留下的。
“你宝贝龙的惊人杰作。”忒修斯发现了他的目光,转过身来面对他,纽特忍住了纠正他铁腹龙和树峰的区别的冲动。
“你在战场上变形也要先脱上衣吗。”纽特看着他。
“你在胡说什么,当然不是。”忒修斯回答,“有那个时间早就被打成筛子了。我那时报废了一整套军装,但我还挺喜欢现在这身衣服的。”他取下椅背上搭着的孔雀蓝大衣,若有所思地看着它,“看好了。”他把大衣往身后一甩——
接着那件大衣不见了,而忒修斯的后背多出了一对巨大的翅膀,丰盛的羽毛和那件大衣颜色一致,双翼强韧有力,即使现在正规矩地收在忒修斯身后,看上去也依然宽大得惊人,翼梢长长的飞羽垂落到地板上。
“满意了?”忒修斯看向惊呆了的纽特。
“你真的能用它们飞行?”纽特一边问道,一边手忙脚乱地跳下工作台,绕着忒修斯打转,想把那对翅膀看个清楚,“我能摸摸它们吗。”
“不能飞我早就没命了。”忒修斯说,“我要是说不行你会听吗。” 纽特没回答,他早就敏捷地绕到了忒修斯背后,好奇的手指滑过长而坚韧的飞羽,接着碰到了皮肤和柔软的绒羽接触的地方,忒修斯不易觉察地打了个冷颤。
“可我不明白,这不是阿尼玛格斯,你看上去还是个人类。”纽特仍在打量那些羽毛。
“当然不是了,这只是最普通的变形术而已,记得吗,格兰芬多们擅长这个。”忒修斯语气讥讽,“所以能让我出去透透气吗,我快要被自己的翅膀闷死了。”他说得不错,那对翅膀让箱中小屋原本就不大的工作间显得更加拥挤,早先被翅膀撞翻的扶手椅则占去很大一块原本可以下脚的空间。
“当然,当然。”纽特看上去兴奋极了,仿佛有人宣布圣诞节提前到了似的。他从忒修斯和他乱糟糟的深蓝色羽毛们中挤过去,打开了木屋的门,“请。”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现在感觉好多了。”忒修斯站在木制平台上警告道,“到我这来,免得它们展开打断你的脊椎。”尽管纽特觉得那双翅膀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夸张的翼展,但他还是依言照办,站到了忒修斯面前。
他错了。忒修斯展开双翼的时候带起风声,翅膀遮住了箱子里魔法生成的阳光,平滑宽大的黑蓝弧度仿佛日落之后的天穹,他顿时被笼罩在双翼的阴影之中。
“哇哦。”他不想让忒修斯太得意,但仍然忍不住小声惊呼。“是什么时候的事?”
“为了阿尼玛格斯的准备。”忒修斯抖了抖翅膀,“大概在你一二年级的时候?”
“所以那就是为什么那段时间你对飞行动物解剖学突然有了兴趣。”纽特说,“也解释了你为什么愿意花两个夏天帮妈妈照顾骏鹰。”他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
“算是吧。”忒修斯说。
“还有银箭,你就这么慷慨又随便地把它送给我。”纽特说,“当然是因为阿尼玛格斯,我早就该猜到——其实已经够明显了。”狡猾的家伙,纽特想,我竟然还觉得是他突发善心。
“谁叫你没有呢。”
“但我听说,你一开始搞错了阿尼玛格斯的最终形态,所以才出了差错,是不是?”纽特说,“你以为是骏鹰,但实际上——”
“守护神误导了我。”忒修斯点点头,“以往的案例看,守护神和阿尼玛格斯的形象是一致的。”
“我还从来没见过你的守护神,是什么?”
忒修斯明显犹豫了一下:“我以为是骏鹰。”
纽特扬起眉毛:“以为?”
“希望你黑魔法防御术课没睡着。”忒修斯说,“召唤守护神时需要巫师想起一些 ……感到高兴的回忆。”他看上去有一瞬间的动摇,不过很快转换话题:“之前只有银白色的蒸汽,后来我看见了翅膀。不过从阿兹卡班回来之后,我就再也不能召唤出完全形态的守护神了。”他注意到对面人的脸色,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谁知道,也许是发现我一直搞错它的物种之后,它生了我的气决定不出现——”
“你这白痴。”纽特静静地说,“是什么让你在战场上开了窍,明白过来骏鹰和雷鸟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他说完之后意识到这指责对忒修斯,或者说,对魔法动物没那么狂热的普通巫师显得有些不公平。而且,忒修斯刚才好像承认了什么,纽特想,他确实看不见一些答案显而易见的东西。
”轮不到你来说我。”忒修斯白了他一眼,“是我要求去阿兹卡班度假的吗?”片刻之后,他认输似的叹了口气,他背后的深蓝翅膀仿佛也在表达不满似的,伸出一边轻轻地拍了拍纽特的脑袋,后者也并不害怕地抓住了翅膀尖的一簇飞羽。
“放手。”忒修斯威胁道,另一边的翅膀拍打着,带起来的风把纽特的额发吹得飞起来。
“我就摸摸嘛。”纽特说着又轻轻捏了一下,接着松开手,“不过,我一直以为阿尼玛格斯的选择范围里没有魔法动物。”他歪着脑袋说,“这也太犯规。”接着他的眼睛又亮起来,“不过你变形之后就能和同类交流了……?”
忒修斯翻翻眼睛:“没法回答你的问题,没机会碰上其他雷鸟。而且魔法动物的头脑比一般动物强很多。”
纽特有点失望地退了两步。“真遗憾。”他说,“我本来还指望你能教我——”
“然后让你更肆无忌惮地满世界胡闹?”忒修斯说,“饶了我吧。再说每个人的阿尼玛格斯都不同——”
“你才是搞出大事上报纸的人。”纽特指出,忒修斯的翅膀又不满地拍了拍他。
“你那是个什么太阳。”忒修斯抬头望着半真半假的天穹,隐隐约约能看见穿帮的帆布垂下来,“还不如部里的吊灯亮。”那是箱子里的人造太阳,那团灰白色的圆球懒洋洋地发着弱光,只能让他们的身形在地上留下淡灰影子。
纽特知道忒修斯在转移话题,但那半死不活的人造光源确实让他有点担心——温室里的植物们因为缺乏光照最近有些萎靡不振,而他还没想好怎么去修它。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长着翅膀的巫师率先飞了上去,掀起的尘土呛得他咳嗽个不停。
“可恶的家伙——”纽特抽出魔杖,“银箭飞来!”
“闭上眼睛。”忒修斯大声宣布道。不知道他对那人造太阳动了什么手脚,下方盘旋着的纽特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挡住突然变得炫目的光,他闭上眼睛之后眼睑里仍然是暗红色。纽特从指缝里望去,透过云层的光柱间,忒修斯收起翅膀,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下坠——
“伊卡洛斯。”纽特一把抓住忒修斯的手臂,这家伙真沉,他自己差点也连带着摔下扫帚,“你的翅膀融化了吗,伊卡洛斯。”
“别担心,”忒修斯心不在焉地说,“我的翅膀好得很,就是被照瞎了眼睛。”他难得有些笨手笨脚地爬上纽特的扫帚,蓬乱的羽毛挤了上来,纽特觉得有点痒。
“你会活下来的。”纽特翻翻眼睛。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地飞了一会儿。然后恢复视力的忒修斯开口了。
“你就这么对待我可怜的老扫帚。”忒修斯的声音里有些指责意味,“竟敢这么长时间不修剪上蜡,你知道生长出来的多余枝条会严重干涉平衡吗——”
“看看现在是谁在发疯。”纽特事不关己地说,“飞行方式多种多样,不是所有人都习惯骑扫帚。”说话间,银箭仿佛有很大意见似的抖了一下。“只是说说而已。”纽特咕哝道,他没注意到忒修斯突然张开又慢慢收回去的翅膀。
“包括没有瞳仁的恐怖马?”忒修斯指着他们下方无声无息飞过的一只夜骐,巨大的、蝙蝠似的黑色双翼下是瘦骨嶙峋的躯体。
“你现在能看到它们了?”纽特说,“终于明白我为什么说普通的马和它们比完全不值一提——”
“我宁愿不。”忒修斯有点阴郁地打断他。
“那是你的损失——哦。”纽特突然停住了,“哦。”真正被死亡触碰过的人才能看见夜骐。大多数人的此类经历都不太愉快,忒修斯的大概尤甚。
“说起来,为什么你能那么早看见夜骐?”
“不比你早多少,妈妈带我去兰开夏看西奥多姨夫的那一次。就在你加入麻瓜军队之前不久——”纽特向后靠了一点,风声太大,他不得不喊出来,“那可怜的老人得了龙痘,没几天就死了——”
“那个脾气古怪,会砍家养小精灵脑袋的可恶老头?”忒修斯喊回去,“你为什么要去,他恨我们入骨——”主要是恨他们的妈妈嫁给了一个斯卡曼德,忒修斯想。
“妈妈说他早几年养过夜骐——”毫不意外。
“所以他让你看了他养的夜骐了吗?”
纽特摇摇头:“饲养夜骐要定期给它们施咒——不然麻瓜也能看见它们。西奥多姨夫的头脑早就疯得不适合拿魔杖了——”
“我同意。”忒修斯说,“他脑子不正常。”
“——所以部里没收了他的夜骐。”纽特不赞成地说,但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但他死去的那天傍晚,我在马厩里发现了一只。”当时大部分人忙着留在屋子里守灵,没人注意到趁机溜出来的纽特。“驯化后的夜骐很 ……忠诚。”他说,“那只夜骐受了伤,多半是从什么地方逃回来的,想再见那老家伙一面——“
“——或者来告诉他 ‘你完蛋了’。”
“不管怎么说,”纽特没理会忒修斯,继续说,“我就决定暂时照顾她——”
“然后四年过去了。”忒修斯指出。
纽特耸耸肩。“她直到去年才肯出来见我。”
一阵沉默。只有风的声音。
“死亡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忒修斯说,“毫无美感可言。荒唐又愚蠢。”
“所以我觉得夜骐是一种补偿。”纽特说,“死亡荒唐不讲道理,但它——”他看着那只夜骐盘旋着降落进不远处一片小小的林地里,“它很温柔。”
“恕我持保留意见。”忒修斯说,“看着像摄魂怪的坐骑。”他提到摄魂怪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纽特则不客气地把他扔了下去。
然后他看见那对深蓝色的翅膀在半空中展开,几下拍打之后又自如地滑翔着。真是气人,纽特想,翅膀怎么看都比飞天扫帚强多了。
“说起来,你的书写完了吗?”忒修斯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头顶,翅膀拍打的气流震得纽特的扫帚上下颠簸,他绝对是故意的。
“就快了。”纽特瞪了他一眼,“你怎么想起来关心这事?”
“我以为你要花点时间才能接受和那条龙道别。”忒修斯低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毕竟妈妈卖掉比奇之后,你整整三周的晚饭都没有说话。”
“那不一样。”纽特说,“她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就卖掉了他。但长大独立出去对于这些家伙来说是很自然的事。”
“不要告诉我你打算用相同的理论今年圣诞节不回家,长大成人的家伙。”忒修斯说,“我不想去斯堪的纳维亚或者什么别的冷的要死的地方把你从一群山巨怪或者树妖手里救出来——”
“挪威高山林地里据说有很多护树罗锅。”纽特认真思考起来,“但你说得对,那里冬天太冷了。埃及怎么样?”
忒修斯几乎想揍他了。“不行。”他说,同时很清楚他的兄弟压根就听不进去。
纽特耸耸肩,完全没有把忒修斯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又指挥银箭上升了一点,不知死活地伸出手去够那对深蓝色的翅膀。
“你给我住手——”
他们气喘吁吁地落回地上,两人的头发都被吹得乱七八糟,忒修斯的翅膀看上去也没比他的头发好多少,起飞前整齐的羽毛现在看上去像跟什么大型动物好好打了一架。
“我能要那件大衣当圣诞礼物吗?”纽特突然说。
“跟我回家过节再说。”忒修斯说,“不听话的人没有资格要礼物。”
“你只是不想一个人面对老爸。”纽特说,“我看得出来。”
忒修斯不说话了。
“你怕什么。”纽特说,“他一直都很偏爱你。”我才是那个要倒霉的人,他想了想,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忒修斯说:“你什么也不懂,是不是?”
“我真希望他能对我也这么有信心。”纽特说,“但我觉得,比起报纸上讲了些什么,他会更相信你。”
让忒修斯.斯卡曼德承认被击败的时刻屈指可数,眼下或许就是其中一个。那对神气活现的翅膀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
“……好吧。”纽特让步了,“但是我要那件大衣。”
忒修斯扬起眉毛,意味深长地看了纽特一会儿,“好啊。”他最终说,但还是没有解除转化咒,“过来。”
纽特凑近了些,现在他能感觉到对面人轻微的呼吸,这距离近得他有些不舒服。“闭上眼睛。”忒修斯轻轻地说,气流几乎吹在他脸颊上,有点痒。他照办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拢住了他。然后是一个落在他额头上的吻,轻如羽毛拂过,仿佛是他的错觉。
“它是你的了。”忒修斯退开几步,满意地打量着纽特,“我真不想承认,不过你穿竟然还挺合适。”
“但你要知道,衣服自己可不会带你飞。”
“去你的,忒修斯。”纽特一边说,一边不自然地整了整衣领,忒修斯和他的身材稍微有点差别,那大衣穿在身上像一个有点别扭的拥抱。但他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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