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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你瞧,人最好还是不要奢求自己再也得不到的东西。”
“阿——嚏!”波布兰缩了缩脖子,试图把下巴藏进夹克的毛领里,“我真不喜欢这地方。”他嘟嘟囔囔地伸手,擦去前窗玻璃上又凝结的一层细小水珠。
“要是我没记错。你是在这一带和高尼夫撞上的吧。”我捧着加了白兰地的热红茶站到他身后。前方已经能看见渴求地平线附近青白色的静海与废弃的船只——地平线之门打开的时候,据说也把一部分地下海带上了天。
“哈,您怎么还记得这种事。我就应该让他出来开——阿、阿嚏!这真是最短的路线吗,我要被冻死了。”他向我手中热气腾腾的饮料投去渴望的一瞥,“如果能来一杯——”
“你还在执勤中。”我提醒他,“等会要是撞坏车头,可就不是一杯酒就能暖和地起来了!”
“遵命,遵命。”他心有不甘地拨弄了几下方向盘,脚下一阵剧烈晃动,我不得不抓稳墙壁上的把手,眼睁睁地看着大半杯饮料被地毯吸走。
我看着那块深色污渍叹了口气。“没必要这么耍小孩脾气。”我抬头,看见茫茫海雾里逐渐显形的站台指示灯,镇定地喝掉剩下那点热饮,“我们这不就快到了嘛。”
“对,在这签字就行了。”内政部的值班职员指着表格最底端,声音因为裹在厚厚的围巾里听不太清楚。“总算是来了——”当列车员把几箱子书从休伯利安号上搬下来,围巾上的一双眼睛顿时亮起来。
职员挥挥手示意那些人办公室的方向,“从伦敦来的吗?悬疑小说?还是传记?”
“唔,恐怕不是。有新温彻斯特出版的冒险小说,还有些长诗,《潘神的荒岛》(The Waste Island of Pan),《柏王的守灵夜》(Cypress King’s Wake)之类。”
“潘神?自由大区的潘神港?”那双眼睛突然警觉,“有公序良俗部的许可吗?”
“当然。”说实话,谁知道书上加盖的那些钢印是真是假,“真正的违禁书要比你出的价钱高得多。”
“唉,这里倒是有几个前走私贩保证能给我弄来些浪漫小说。”那个职员不无遗憾地说,“可惜还是不能放他们入境。可再怎么无聊,我也看不进去时间学大部头。“
“这里工作很无聊吗?”我望向不远处的地平线之门,两侧伸出的悬崖仿佛巨大的双翼。我仍然记得和父亲在另一侧在长长的船队里,一起等待通过的情形,北方地下海恐怕从来没有这么多船。但现在这里只有寥寥几艘船被扣留在静海,彼此之间用绳子相连,看上去有些可怜。
那双黑眼睛瞧了我一眼:“你们这些年轻的航天者很难想象这些,是不是?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就为了卖给我们那些书?”
“不完全是。”我说着准备拿出衣袋里的挂坠盒,“我来打听一个人的消息,名字叫齐格芙莉德——”
“不是在这里。”她打断道,“你不妨还是进来吧,反正我们也好久没有访客了。”没等我回答,她就蹒跚着向山坡上的内政部建筑走去。
这里人手短缺程度惊人,诺大的建筑大部分仿佛都已经不再使用,而我以为仅仅是个值班职员的人同时也是这里的高级假释官,是位有些年纪的女士。拘押室和简易厨房几乎连在一起(“节约取暖能源”),铁栅栏后有个头发蓬乱纠结的人正靠着墙壁假寐,牢房没有窗户。她把水壶从炉子上取下来。很快,一股香气弥漫开,牢房里的那个人好像动了动。
“咖啡?”如今帝国境内已经很难找到这种饮料,咖啡树似乎格外不喜欢天野。
她放下托盘。“我曾经在光玉髓港(Port Carnelian)工作,南方古大陆出产最好的咖啡,维也纳那些吹毛求疵的鉴赏家愿意出高价买哪怕一袋豆子,你就是靠这个发家的,是不是,奥托?”她对监狱里的那个人影说道,“咖啡豆和阳光。”
“你也想来一杯吗,奥托?”她说,“难得有访客来。不妨来回忆一下旧日好时光。”
“我杀了你。”粗哑的声音。
她仿佛没听见地转向我:“那么,你要找谁?”
我把挂坠盒打开交给她,假释官认真端详了一会儿,那张已经有些皱纹的脸上始终不肯露出多余的表情。“你说她叫什么名字,齐格芙莉德,是吧?”
我点点头。“您有印象吗?”
“这名字太常见。”她喝了一口咖啡,“但没有人会忘记那样纯正的红头发。是的,我有一点印象,但恐怕对你帮助不大。”
“任何情报都会有帮助。”我坚持道。
“任何情报?时效已过的也算?”假释官难以捉摸地笑了笑,“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也就是个女孩,在缪杰尔家附近见过几次,可能是邻居,可能是他们家孩子的玩伴。”
“您的记忆很精确。”我疑心她是不是在编造。
“我不会轻易忘记自己见过的面孔,你也可以说这是职业需要。”她说,“那么,这对你有帮助吗,列车长?”
“不一定。”我说,“缪杰尔又是什么人?”
“可以说是我的前同事,塞巴斯蒂安.缪杰尔。”假释官点着一支烟,“平平无奇的一个人。娶了一个美丽的妻子,她头发灿烂得像黄金,他总是喜欢带她去部里的晚宴。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妻子死于热带病之后,他就开始酗酒,被赶出部门,打那两个孩子,更多酒精,破产,差不多是这个顺序,最后被人发现脸朝下淹死在大街上脚踝深的水坑里。没人知道那两个孩子去了哪里。”她侧过脸,长长吐了口气,“不过你可能不想听这些无关情报,我只是想和别的什么人说说话。关于这个齐格芙莉德,你还知道什么别的吗?”
我想起齐格芙莉德的话:“她可能是从表层来的。”
“那就是你的专长了,奥托。”假释官弹落烟灰,对那个监狱里的人说,“这位绅士需要帮助。”
“滚你妈的。”还是那个嘶哑的声音,人影没有动。
“这位先生是休伯利安号太空列车的列车长。”她平静地说,“没准能给你在伦敦的好朋友们带话,
找找关系,让女王早日赦免你呢。”
“就好像你会让我走似的。”
“试一试无妨。”她把咖啡渣倒在碟子里。
“我可以帮你去找要找的人。”我走近过去,又看了看假释官,后者并没有看我,只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咖啡,“或者说,你需要钱?”
一张胡子拉碴、伤痕累累的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现在要这花不出去的玩意毫无用处。”有什么冰冷尖锐的东西抵在脖子上,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那浅色眼睛的深处仿佛有什么在燃烧,渴求——
“但你总有需要的时候。”我说。
“你倒是像个生意人。”他退开,这时我才发现抵着我脖子的东西是把被磨尖的勺子。“是的,我要你去伦敦找一位女士,我还要你给她留下一千艾可的现金——”
“时代变了。奥托,我们现在不再用艾可了。”假释官说。
“闭嘴——”
“在支付之前,你要先告诉我关于她的事。”我坚定地说,“不然免谈。”
“那我不就——”
“反正你也没有什么可损失的了。”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厚厚的钱夹,“里面是五百金币,作为预付款。但你要先告诉我,除了刚才这位女士告诉我的之外,你还知不知道别的?”
他看了看那只钱夹,又看看我。“让我先看看照片。”他嘶声道。
我拿起挂坠盒,与他保持距离。“齐格芙莉德.吉尔菲艾斯。我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他甲虫般的小眼睛盯紧假释官,“也包括你的。”
“那真是太谢谢了。”她笑了笑。
“除了名字之外,你还知道别的吗?”我追问。
他看着我:“你向我保证你会去伦敦找我要找的人?”我点点头。
“她是表层人,”他充满敌意地说,“有一段时间里经常来往表层和地下海,搭过我的船。”
“多讲讲啊,奥托。这位先生恐怕也猜到你走私阳光了。”
“阳光,阳光,现在都一文不值了!”他咆哮道,“叛徒女王登基之前可不是这样的!那些该死的、自以为是的表层人,来地下只是为了观光——我们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还有什么能比阳光更珍贵?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在坚实大地上行走的感觉?应许之地抛弃了我们,我们沉入地底,变成了被海怪、恶魔和异教神奴役的柔弱生物,地底除了真菌什么都长不出来,而这些生在表层的人仿佛是来观光——我诅咒他们,不,地下海替我诅咒他们,诅咒他们永远也回不到太阳底下去!”
“你问我记不记得这个不知好歹的表层人?我当然他妈的记得,我尤其记得她!她是我最珍贵的兰花,可她说她在地底找到了比阳光更珍贵的东西,再也不用回来了!多么表层人的天真愚蠢啊!而如今叛徒女王又杀死了一个太阳!”他痛哭道,眼泪流进胡子里,“我诅咒黑暗,可是我也诅咒那人造的太阳!是它们谋划一起夺走了我的兰花——”
“看来你要找的人买了去地下的单程票。”假释官镇静地说,“不妨再问问他你要找的人最后去了哪里——”
“伦敦,堕落的伦敦——”
“依我看,你也不必去伦敦了。”假释官对他的喊叫充耳不闻,走到我身边来,“我很抱歉引起这么多麻烦。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肯放他入境。他不是个英国人,只可惜伦敦陷落时,他的妻子正好在那城里。走私阳光这么多年,变成这样全怪他自己。”她摇了摇自己灰白色的脑袋,“你瞧,人最好还是不要奢求自己再也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你见过她,你为什么没有阻止她?!”那个人咆哮道,锁链被摇晃地哗哗作响。
“希望你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杨车长。一路顺风。”她坚定要送我出去。
“冷静,奥托.吉尔菲艾斯船长。”她关上门之前,我听见假释官说,“女王不会轻易忘记,但她也偶尔施与仁慈,你需要做的只有等待了。”
“我只是想看一眼女儿的坟墓,就在安息陵(The Most Serene Mausoleum)——”
我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假释官已经当着我的面重重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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