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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英][双击坠] Hurricane Drunk 醉生战死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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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简介:“最重要的是行动、做出选择。”

前言:我确实没有忘记这个故事,会继续写下去的。

中队长瓦连.休兹擦去黑板上的几个姓名。它们属于过去一周里没有回来的飞行员们,但现在这些名字在他脑中几乎毫无印象。我仿佛在驾驶一艘因为漏水逐渐下沉的船。休兹对着空了一小半的编队位置叹气。单从人数上来说,狗蔷薇中队没有比刚从法国回来时好上多少,也许更糟。五月份在欧洲大陆的作战和撤退整个乱作一团,飞行员连升空的机会都寥寥,成功升空的飞行员则许多因为缺乏地面支持调度而失联或者迫降后被俘,又或者,休兹想起因为返航时胜利翻滚而坠毁的德雷克,死于自己一时的得意忘形和愚蠢。但他也知道,当时飞行员们需要这个,在隐约感知到一切逐渐坏下去的时候,人需要抓住一切值得或者不值得庆祝的事物来转移注意力,而不去看逐渐迫近的真相与现实。

如今他们回到狭海另一边,有雷达和地面观测系统,每周损失多少飞机和飞行员,这下倒是黑纸白字写明白了。实际的数字比报纸上公开的还要难看得多。因此情况与其说是改善,倒不如说是明着变坏下去。休兹掏出手帕,擦去手上的白灰,不久之前它们还是黑板上的名字,但现在只是他手帕上的一点污渍。急于弥补人手不足就会导致匆忙顶上的人经验不足,他看着还剩下的名字想,只飞了十几个小时飓风就被丢过来的澳大利亚人能活到今天全凭运气(最多再加上他游泳的本事),还有那个降落时竟然忘记放下起落架的比利时小子,之前开的一定都是固定起落架的老式双翼飞机(没准还是大战期间留下来的。还有,那小子到底成年了没有?),不仅如此,狗蔷薇还失去了有经验的科尔德威尔。

休兹想起稍早在指挥部的会议上,他向上级要求增派飞行员。“别说候补,我们连个像样的中队都凑不齐。我需要所有能用得上的人手。”

“这不是你一个中队的问题。”对面冷淡地回答,“东南部所有的中队都需要新鲜血液,但训练中心能容纳的就只有这么多人。”

“波兰和捷克人呢。”休兹说,“我听说你们手上还有大把东欧人吵着要飞。”  

“怎么,你手上的那个东欧问题还不够你忙活?” 狼人亨德森中校冲他眨眨眼睛。

休兹看了他一眼,有些人似乎不到自己家被炸成废墟之前都无法理解别人,不过这也正常,公学学生们在自己的脑袋被按进马桶之前都觉得高年级使唤低年级理所当然,很多人甚至之后也这么想。“我见过更糟的了。”他耸耸肩。

“我希望你不要被他们的英雄主义干扰判断,战争是精密的机器,想要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就必须理解它如何运作,我们的雷达是非常精巧的系统,如果这些人甚至没法用语言正常交流,那还怎么打仗?”

“恕我直言,长官,要是再没有能顶上的飞行员,我们下个月底就要开始学着说德语了。”

会议桌上一双双眼睛瞪着休兹,而他仿佛没看到似的,轻轻笑了一声。“在岸上没法谈论船的好坏。不如我们做个折中方案吧。我队里的那个波兰人英语说得不错,再教几个人什么叫纪律肯定比训练中心有效。再说,你们也没有别的人给我了,试一试总不会有损失。”

他挨了一顿警告。但休兹很清楚,现在这种紧急时刻,他们没法真的拿他怎么样。

“可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提议。”会议结束后,亨德森中校碰碰他的手肘,“你过去可不是这种性格,还是说,就像他们说的,战争造就男人?”  

“你太高看我了。”休兹礼貌地回答,克制住自己下意识躲开的冲动,“我只是想活命而已。”

狼人短促地吹了个口哨。“我就当你是想努力参加上贝琳达的婚礼了。我们到时候见。”

休兹抿紧嘴唇,走开了。


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长官。”情报官姆莱正站在门口。  

休兹示意他有话快说。

“新来的替补。”姆莱说着冲窗外点点头。休兹看见从卡车背后跳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拎着背包、风尘仆仆。比起飞行员,看起来更像是难民。他皱起眉头。

姆莱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他们确实有不服管理的名声在外,长官。”他谨慎地回答,“但是我们现在非常需要人手——”

突然,窗外有人兴奋地喊道:“眼镜蛇?!”

休兹抬头,看见一个穿着飞行员制服的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用波兰语向两个新来者打招呼。凭借那一头梳理整齐的金发,休兹辨认出了伊万.高尼夫。其中稍高、身材瘦削的那个新来者显然也认出了他。高尼夫则一反常态地张开双臂,新来者也爽快地把行囊丢到了地上拥抱了高尼夫。另一个人则只是拍拍高尼夫的肩膀。他们又交谈了一阵,高尼夫领着那两个新来者往住地的小屋去了。

“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休兹问。

姆莱翻开笔记本道:“‘眼镜蛇’,维托德.乌班诺维奇(Witold Urbanowicz),1908年生,波兰人,开战前是波兰空军的飞行教官,会说的英语比跟他一起来的大部分人多。”

“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约瑟夫.弗兰提舍(Josef Frantisek),据说是相当让人头疼的人物。”姆莱回答,“捷克空军、波兰空军、法国外籍军团都曾经一度想开了他。”

休兹乐了。“他到底是哪里人?”

“出生于捷克斯洛伐克。”情报官回答,“但据说在法国时,和自己国家的空军联络员闹翻,于是决定从此当波兰人。”

休兹则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粉笔,把高尼夫的姓名缩写擦去,又重新写到蓝一的位置。他又沉思片刻,在蓝三的空位上写上了眼镜蛇。

“这么说您想要这个麻烦当您的僚机?”姆莱看着唯一还空着的红三的位置,上方的红一则是休兹自己的姓名缩写。  

休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始上下抛接那截短短的粉笔头。“你刚才说捷克空军、波兰空军、和法国外籍军团都想把他踢出去?”

“是,长官。”

“但他们都没有这么做。”休兹沉思片刻,转身在红三的位置补上最后一个姓名缩写。

“您不必立刻让他开始执行任务。”姆莱提醒他,“他们的适应课程都不算完全结束。”

“正式加入之前,我当然要先试试他。”休兹说,“我需要一个满员的中队来对付越来越多的德国人。还需要有人替我看着点后面。”

“恕我冒昧,长官,我很怀疑最后一点。”

“我看你倒是很快明白过来我们都是些什么人。”休兹说,“我们要么抽到了一个王牌飞行员,要么你刚刚知道我会怎么死。”

姆莱则决定不指出这两种情形未必是或者的关系。


高尼夫递给身边人一杯茶,看起来依然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维托德.乌班诺维奇接过茶杯,好好打量起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学生来。不说话的家伙才最让人忌惮,他想,你永远也不知道下次见面,这种人里面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四年前,一架苏联飞机溜进波兰领空执行侦察任务,乌班诺维奇则开着当时最先进的波兰单翼飞机PZL. P11把它打了下来。迫于苏联的压力,波兰军方将他调到到登布林空军学院任教,结果下一批新生里就来了个伊万。他第一次在学员名单上看到伊万.高尼夫这个名字时,还以为是有人在针对自己搞恶作剧。直到队列里有人真的回应了点名。

“这么说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俄国人了?”乌班诺维奇看着面前出列的年轻人。

“长官。我不是俄国人。”还是学员的伊万.高尼夫目光直直盯着前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拒绝露出半点情绪的裂缝。

他飞得不错。乌班诺维奇记得,也许不是最热情或者最有天赋的那个,年纪也比同级的学员大上两三岁,但他沉静而专注,大部分学员溜出去喝酒胡闹的时候,高尼夫似乎永远在找机会训练。

当时波兰军方有意向英国订购数款新式战斗机,但苦于没人看懂操作手册,他们先找上了会一点英语的乌班诺维奇。结果,在草草翻译过的手册发下去不久后,还是学员的伊万.高尼夫找上了他。 

“他们的单位和我们的不一样。”高尼夫拿着手册说,“不管是谁翻译的,他这么做的时候,一定忘了换算——真要按照这个飞,我们想离开地面都勉强。”

乌班诺维奇盯着他看了片刻,发现这个学员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收下了他划出需要校正的手册,没有多说什么就把他打发走了。

一周后,学员们又被派发了新的手册要求记忆,自然怨声载道,但没有多余的解释,命令就是命令,完成目标或者收拾东西滚蛋。

“谢谢您。”有天训练结束后,高尼夫突然没头没尾地对刚刚从驾驶舱里爬出来的乌班诺维奇道。

乌班诺维奇哼了一声。“记住手册只是飞行的第一步,小子,还远远称不上是个好飞行员。”他不紧不慢地说,“接下来你们要学会的是,学着违反那上面的每一条规则,还能完整回来。”

“我很期待,长官。”高尼夫故意用英语说道。那张脸依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乌班诺维奇看得出高尼夫冷漠的蓝眼睛里第一次出现和年龄符合的、跃跃欲试的光彩。

浑小子。乌班诺维奇想。但我用不着多说什么,登布林会来收拾你的。

登布林飞行学院的训练强度和考核标准令人怨声载道,一多半的学员最后都没有成正式的飞行员,剩下来的人里又有一多半分到轰炸机编队去,最后留下来的才是战斗机飞行员。伊万.高尼夫和少数人一起站到了最后。两年学员期间他依旧沉默寡言,乌班诺维奇真正记住这个学生,还要等德国人和苏联人都打进来以后。

德国人占领波兰时,乌班诺维奇和他两个学生本已到达罗马尼亚,等待将支援的飞机运送回波兰,但英法承诺的增援飞机迟迟不出现,于是飞行员们又调头返回波兰境内,准备回到登布林加入战斗。不料他们还没到利沃夫,就被一支非常规红军部队捉住。他们被蒙住眼睛,绑住手脚,堵上嘴,打晕后像牲口一样被丢进上了锁的卡车后方。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从沙沙作响的石子路变成坑坑洼洼的泥土路,粗糙的地板不断打向他的脸颊,但这点触感很快就被身上的其他伤口淹没。他闻到货厢里谷物的气味——补给运输车?他们已经超过一天没有进食了。

也许我们是被带走拷问或者处决。乌班诺维奇想,先是德国人,又是苏联人,最坏的噩梦已经成真,能活得下去才奇怪。想到这里,他几乎是心平静气地翻过身,剧痛让他的世界变得很小,只有这个上下颠动的黑暗空间。就好像躺在床上,等待入睡一样。在过去半个多月里压倒性的疲倦、担忧和绝望面前,死相比之下显得亲切如睡眠。但即使在这令人安心的黑暗中,他脑中仍然有个小小的地方在想他的家人,他们是否及时避难,是否有机会得知他即将死去——

卡车停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车门开关的声音,然后是锁被打开的叮当声。即使隔着蒙眼布,他也能感到车门被打开透过来的光线,有人粗暴地抓住捆住他的绳子,把他拖拽下卡车。没等他站稳,一支枪顶住他的后背,催促他继续往前走。他们没拿掉蒙眼布,乌班诺维奇只好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脚下的土地柔软,因此听不出押着他们的有多少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学生们有没有跟着他一起。细小的树枝时不时打上他的脸。但没有走多久,便有人让他停下。

眼前的布条被扯下了。一把铲子被丢到他面前,一个红军士兵端着步枪对准他,又指了指地上的铲子。

“挖。”

乌班诺维奇低下头。面前的步枪仍然对着他,但后背抵着的枪暂时离开了。很快,他的双手被解放出来。他没有看见自己的学生。

“挖。”这次那个士兵的声音变得不耐烦起来,威胁地晃了晃。后面的人则用枪托把他打倒在地。他的嘴巴里有缺水的苦味,就好像他已经被埋在脚下的土地里了。

乌班诺维奇握住了铲子的木柄,勉强支撑自己站起来。他们是要我挖自己的坟。他眨着眼不让额头流下的血流进眼睛里,逃跑显然不行,跟着我来的至少有两个人,都拿着步枪。背向他们逃跑的话,躲进树林里前多半就会被子弹击中。

也可以放弃。他看着脚下的土地,不合时宜地嗅到雨后土地湿润的腥气。这总是最容易的。就像劳累的一天后,倒在柔软的床铺上一样。毕竟,现在这样,未来又有什么可指望的,逃不出去,接下来只会有更多更多的不幸——

我怎么样都一定会死。他几乎是平静地想着,用力挥出铁锨。

铁锨几乎削掉面前人半个脑袋,最后卡了在眼窝的下方,他用尽全身力气去踢对面的人,试图把铲子拔出来,只要能收拾掉对面的人——枪响了,有什么灼热的东西从他小腿附近擦过,他倒下去,甚至没有力气再用双手支撑自己,脸颊和其他裸露的皮肤被土地上的细小颗粒划伤。

“长官。”一双穿着脏兮兮靴子的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长官。”那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又从他头顶上传来,一只手将他的脸掰向一边,“眼镜蛇?”

乌班诺维奇被迫仰头,发现一双蓝眼睛正看着他。然后那只手移开了。乌班诺维奇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分辨坐起来,认出眼前的人是自己曾经的学生。伊万.高尼夫穿着红军制服,胡子拉碴,神态憔悴,但冷淡的眼睛显得机警又清醒。他仍然端着步枪,四周还倒着两具尸体,多半是之前押送乌班诺维奇他们的红军士兵。变节?伪装?叛徒?乌班诺维奇的脑中顿时闪现过无数种可能——

高尼夫弯腰确认两人已死、四下无人后,终于放下步枪问道,“您还能走吗?”

最初倒地的阵痛过后,乌班诺维奇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再受伤,他勉强点点头,示意自己还没法说话。

高尼夫一边抽掉堵住他嘴巴的布条,一边问,“卡车里还有多少人?”

“还有我的两个学生。”乌班诺维奇声音嘶哑地说,“被锁在车厢里。”

高尼夫点点头。这时阳光从林间照下来,乌班诺维奇才注意到对面人的制服并不合身,上面残留着血迹和弹孔。

“是偷来的。”高尼夫注意到他的目光,简洁地说。“您受了伤,先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吧,长官。”

乌班诺维奇摇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高尼夫想了想,点点头。“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他迅速从其中一具尸体的武装带上剥掉手枪和步枪,递给乌班诺维奇。

事后证明那把手枪没起到什么用。他们尽可能安静地往回走,等到能远远看见将乌班诺维奇他们拉来的卡车时,高尼夫打手势示意乌班诺维奇躲到茂密的灌木后,而他背起步枪,大猫一般无声无息地上了树。

乌班诺维奇拉开保险,但茂密的灌木挡住了他大部分视线。没过多久,枪响了。一声。两声。重物相继倒地的声音。车门被打开的声音。第三声枪响。又是倒地的声音。连叫喊也没有。周围的林地又迅速恢复了寂静。

当天晚上,他们穿着偷来的、带着弹孔和血迹的红军制服,重新踏上逃亡之路。一路上他们躲着主要部队,把卡车一路开到南边的罗马尼亚边境。期间他们曾经遇到过小股的红军部队,但红军制服和高尼夫的俄语成功让他们蒙混过关,甚至还给卡车加了油,增添了些补给。

再次上路之后的某天,他们在一片人迹罕至的林地里过夜。日落前,高尼夫熟练地生了火,在更远的地方布下简单陷阱,说他晚些回来。补给还有剩余一些,但他们要想在到达罗马尼亚边境之前不挨饿,那就得想办法找点别的食物。星星在树梢上现身时,高尼夫依然没回来,留下的三个人也没有听到枪声,或者别的动静。他们想办法在周围摘到了些莓果,但大多味道苦涩,难以下咽。三人决定尽早休息,留一人轮班守夜。如果日出时,高尼夫还不出现,他们就直接离开。

守夜换到第三班,离日出还有不到两小时,乌班诺维奇盯着将熄未熄的余烬打盹,这时,一阵树枝断裂的脆响传来。他迅速清醒过来,拔出手枪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把手放到我能看见的地方。”他对着黑暗命令道。

“难怪他们叫你眼镜蛇。”高尼夫的声音不大,但仍然清晰地传来。

“不全是因为这个。”乌班诺维奇说着,放低了枪口。高尼夫走近了些,乌班诺维奇这时才看清他肩上还扛着一只幼鹿的尸体。

“你简直像个谜,恐怖伊凡(Ivan the Terrible)。”乌班诺维奇说,“但至少我很庆幸,你是我们这边的。”

高尼夫走到火堆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拨弄火焰,接着用步枪上拆下来的刺刀处理猎物尸体。就在乌班诺维奇以为他不打算回应的时候,高尼夫突然开口了。“是我祖父教会我说俄语的。”

“我们猜想他是罪犯或者政治犯,但他从没说过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来波兰,到死为止也没有。”四分之一的俄国人继续说,“他还教我怎么生火,怎么钓鱼,还有用猎枪和陷阱打猎。”

“俄国人毫无荣誉可言,但我倒要非常感谢他。”乌班诺维奇说,“你有家人的消息吗?”

听到家人,高尼夫一瞬间露出被刺痛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往常的平静。“没有。”他说,“自从上周我的飞机掉下来之后,我根本联系不上任何认识的人。到处都乱作一团,我还要小心别被两边抓到。”

这么说这个小子伪装成红军四处流窜有一阵了,乌班诺维奇想。“你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之前在普瓦斯卡山(Góra Puławska),和之前来的那些捷克人在一起。以我们的标准来说,他们也够疯狂了。低空扫射不提,弹药不够的时候,约瑟夫.弗兰提舍还先往敌人的队列里丢莫洛托夫鸡尾酒。”

“那个脾气很差的捷克人?”乌班诺维奇笑了。

高尼夫点点头。“我听说他们准备继续撤退,但是我上周执行任务的时候引擎出了故障,不得不迫降。那个时候红军已经打进来了。等我再回到普瓦斯卡山的时候,所有军人都已经撤走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高尼夫没有立刻回答他,仍然在低头割开猎物的血肉。死鹿湿润的黑眼睛没有闭上,火光中,仍然在望着他们。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你们在利沃夫郊外被抓住的那天,我正好混在附近的红军营地里。我本不打算跟来的。他们有至少五个人——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失败了我也前功尽弃了。”高尼夫说到这里停了停,重新跳动起来的火光把他的面孔映照地稍稍柔和了一些,“但是,我想,您值得活下去。”

乌班诺维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什么这么说?”他最终问。

“我知道你和那两个学员去了罗马尼亚。”高尼夫平静地说,“你们可以不用再回来的。”

“我是不知道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乌班诺维奇张开手掌,按了按突突疼的太阳穴,期间碰到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

“不仅仅是这样,你用铲子打了那个红军士兵。”高尼夫说,他的声音里相比较先前的冷淡突然多了点难以界定的激烈情感,“即使到最后都要反击,虽然看起来愚蠢——但您值得活下去。”

“还有其他人也同样值得。”乌班诺维奇说,竭力不要去想他同样生死未卜的家人,“总之,我们打算再返回罗马尼亚,政府应该会想办法把我们送到法国或英国去。”乌班诺维奇转向他,“你打算怎么办?留下来抵抗?为了回家而投降?还是变成真正的俄国红军?”

高尼夫看向火堆。就在乌班诺维奇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高尼夫开口了。

“我不知道。”高尼夫凝视着微弱的火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说了,长官。无论我祖父给我留下了什么遗产——语言,姓名,还是茶叶里加果酱的习惯,我都不是俄国人。”高尼夫说,“而我认为珍贵的东西已经被俄国人、德国人一起摧毁了,而我甚至没有反抗的机会。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哪里去。”

“那就跟我走吧。”乌班诺维奇说,“罗马尼亚跟我们有协定,但我怀疑不会长久——好在已经有人在布加勒斯特等着把我们送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您是建议我逃跑吗?”

“这不是逃跑,伊万.高尼夫,这是为了能赢下一仗。”乌班诺维奇听见自己说,“我们还没有输。”

“您相信法国人和英国人会信守诺言替我们战斗吗?”高尼夫说,“或者我换一个说法,您相信我们还有希望吗?”

有时候不是相不相信。乌班诺维奇想,是愿不愿意相信。这问题我不是第一次听见了,但我自己也给不出正确的回答。

“你在普瓦斯卡山遇到的那些捷克人。”乌班诺维奇开口道,“三个月前,他们刚刚来波兰的时候,大部分人只想把我们当成中转的跳板,因为德国人能吞并他们,下一个就要轮到我们。正好有一艘瑞典货船在格丁尼亚港停靠,可以把他们带到法国去,也许那里他们会有更好的机会。”

“上面当然想把这些人留下来——我们也需要好飞行员,非常需要。所以他们派了几个人去劝说这些捷克人留下来。被派去的人也包括我。”

大部分人都在港口的海关大厅等着。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充满汗水和烟味。乌班诺维奇忍不住松了松领口,他刚刚才从登布林飞来。随着他们走到大厅中央,几十张胡子拉碴、脸色铁青的脸转向他们。同行的一个波兰军官开始说话。

“我们讲了很多好话,希望他们能留下来。”乌班诺维奇说,“‘我们是你们比邻的兄弟,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战斗吧。比起法国人,我们更需要你们。’”

他看着那些面孔不赞同地转向一边,或者干脆走开。其中一个圆脸的飞行员直接提高声音问道:“你们能提供什么?你们的装备比法国人更好吗?你们能保证打败德国人吗?”他的发言引来一阵窃窃私语。但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他们,等待着波兰军官们的回答。

沉默。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军官干咳了几下,似乎不知如何作答。

“我们不能。无论是强过法国人的装备,还是对付德国人的胜算。”乌班诺维奇突然说,“但是,我们能保证的是,波兰始终和你们站在一起,我们会像兄弟一样并肩作战,不会将你们抛开。”

那个圆脸飞行员摇了摇头,仿佛在说这承诺远远不够。“我要去上卡斯特尔摩号。”说完,他拎起脚边的背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乌班诺维奇从很多双眼睛里看见了相似的失望,很快,海关大厅里不剩什么人了。同行的波兰军官似乎也早已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只是摇摇头也准备离开。乌班诺维奇环顾了一圈,瞥见角落里仍有几个人在低声争执。

“法国人只会把我们当成吉祥物——”

“但留在这里还不如早点过去——”

“你们准备怎么做?”乌班诺维奇忍不住开口问,“如果要赶上卡斯特尔摩号,就得快点了,如果你们愿意跟我们走,那也一样。”

那四个人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彼此,似乎陷入了僵局。直到其中一个眼窝深陷、看起来有点阴沉的年轻人从口袋深处翻出了一枚硬币。

“既然我们没法靠投票决定去留。”他说,“那就交给运气。正面留下,反面上船。”

“他们真的抛硬币决定了?”高尼夫扬起一边眉毛。

“千真万确。”乌班诺维奇点头,“那个抛硬币的家伙就是弗兰提舍,当晚他就搭上我的飞机一起去了登布林。”

“但我还是不明白您想说什么。 ”高尼夫说,“考虑到我们如今的状况,也许他们当初直接去法国是正确的。”

“我不是要说服你什么。”乌班诺维奇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如果你不想继续,伊万.高尼夫,我建议你现在就换上平民的衣服回家或者逃跑——现在恐怕只是个开始。”

高尼夫只是看着他。即将破晓的森林里传来微弱的鸟鸣。真是奇怪,乌班诺维奇想,整个国家都在陷落,但是这一方角落仍然宁静,秋天的草木气息和木头燃烧的气味环绕上来。如果他闭上眼睛, 不看他们身上有着血迹和弹孔的军装的话,不管疲倦而紧张的身体的话,那这和他某个假日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天快亮了,他要从这个宁静的茧里走出来了。

“如果捷克人的故事真有什么道理可讲,什么都不做是最可怕的。”乌班诺维奇说,“最重要的是行动、做出选择。”

“那等过了边境我们得想办法换上平民的衣服,混进城里,还要把车处理掉。我要是你就会再睡一会儿,长官,长途跋涉保存体力很重要。”高尼夫注意到乌班诺维奇看他的目光,耸了耸肩道,“毕竟,我们是飞行员。留在这里毫无用处。”


“眼镜蛇,”穿着英国皇家空军灰蓝制服的高尼夫说,“您再不喝,茶就要冷透了。”

乌班诺维奇抿了一口茶,发现里面加了橘皮果酱,乐了。“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恐怖伊凡。”他说,“他们待你如何?”

“不算太坏。”高尼夫转向另一个新来的飞行员。“约瑟夫,”他用波兰语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是个捷克人呢。”这话说得丝毫没有诚意,约瑟夫.弗兰提舍只拿他那双阴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低声咕哝了几句。

“我也想你快点加入。”高尼夫不为所动,继续用波兰语回答,“不过,英国本土还没被入侵,所以还轮不到你我从飞机上往下丢莫洛托夫鸡尾酒的地步——”他注意到弗兰提舍眼神的变化,立刻补充道,“不,皇家空军不会允许你把它带上飞机的,想都别想。”

“让我飞一次,他们就什么都明白了。”弗兰提舍抢白道,“一次就好。”

“你,”休兹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对,就是你,刚才说话的那个。”

三个飞行员回头看他。

“约瑟夫.弗兰提舍?”捷克人点点头。

“拿上你的装备。”休兹说,“十分钟后准备跟我试飞。你之前开过飓风吗?”

弗兰提舍离开后,高尼夫和乌班诺维奇对视了片刻,然后无声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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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omment

  1. 失踪人口回归~
    看您似乎间隔符号没有找到的样子,搜狗输入法的话是半角,在数字1前方的~+·按钮即可。
    俺最近入手了锳同盟外套,暗搓搓期待一下展会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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