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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太平洋paro,设定有改动,都是我瞎掰。双方性转,暴力描写。
简介:“唯有此时此刻,是我能与你共享的唯一不朽。”
韩文清仰面看着天花板,走廊上的亮白灯光在那上面被门缝切割成一道细细的白线。远处有滴答水声传来——多半又是什么地方的管道在漏水。香港的破碎穹顶在几乎要被彻底荒弃的旧址上凭着有限预算匆忙搭建,能完整运转至今已经是奇迹。除此之外,她就只能听到自己轻轻的呼吸声。
她在被单下翻了个身,上一次作战留下的旧伤仍在隐隐作痛。光秃秃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夜光时钟,提醒她离作战开始还有十二个小时。边上则是一只便宜的塑料烟灰缸,某次超市购物的赠品,为了某个人一直留在那里。
“尼古丁有镇痛作用。”她仿佛听到一个满不在乎的声音说,“这可是有科学证明的。”
可去你的吧。韩文清闭上眼睛。叶修。那么多记忆等待回溯,如同地板上被打乱的拼图堆等她排列整齐。可她要没有时间了。
这次只能算是死里逃生。韩文清按照地勤人员的指示,操纵猎人机甲入库,肾上腺素的余波在血液里奔突,作战服的手套下她的指尖在发抖。刚才就差那么一点,她想。
“大漠孤烟注意,第二类怪兽格洛丽亚,五点钟——”接着是一声惨叫,通讯断掉了。直觉一般,韩文清操纵大漠孤烟回身格挡,怪物组织和钢铁相击的沉闷声音。僵持几秒后,大漠孤烟挥拳击向怪兽的腹部。接着迅速拉开距离。
摇晃的视野里,巨大的棕绿色团块伏下身,如果看得够仔细,那么粗糙恶心的皮肤褶皱与口腔里被层层牙齿遮挡的强酸喷射器也一览无余。她稳住呼吸,这是攻击前的征兆,此时绝不可分散注意力。
一架黑色涂装的猎人机甲出现在四点钟方向。和她的“拳法家”不同,看上去是机动性更强的型号——
她打开通讯频道,试图联系对方。但熟悉的提示音并没有响起,或许刚才那一下破坏了通讯系统。来不及管它了,韩文清重新把视野转回到怪兽身上。
就差一点。主武器烈焰红拳的冷却时间还有十多秒,但是那东西已经迈开步子向她冲过来。韩文清调整呼吸,毫不犹豫地加速迎上去。
片刻的腾空,接着装甲重重落地,她一刻也没有浪费,立刻回身面对被自己当成垫脚石的怪物。很好,烈焰红拳冷却倒数完毕,她深吸一口气——
外装甲接收器传来的尖啸痛感。命中目标。视野里全是怪物的蓝色强酸。
她眨眨眼睛,看见一截黑色的尖刺从怪兽的喉咙处刺出,几乎要碰到大漠孤烟的驾驶舱。但在韩文清进一步行动之前,那黑色武器就缓慢地缩回。韩文清看见显示屏上的怪物生命体征消失,松了一口气。那黑色装甲正站在怪兽背后,轻轻推了一下,接着迅速退走。
怪物满是强酸的沉重躯体向她的方向倒去。
在通讯完全被切断的情况下,两台陌生装甲打出了相当默契的配合,这在任何训练记录里都闻所未闻——初代猎人机甲不同型号之间差别很大,想要在完全未知的状况下配合更是艰难。拆卸连接装置的时候,她的指尖仍在发热颤抖,不是她逐渐习以为常的本能恐惧,而是久违的兴奋。
她一边从驾驶舱里走出来,一边摸索着脱掉头盔的搭扣,作战服里闷热的要命,汗水浸湿头发又沿着脸颊滑下来,她该把头发剪得再短些。不知那台黑色机甲的驾驶员是谁,她思忖道,和之前遇上的驾驶员都不一样。和她完全不同的作战风格,但并不冲突,有必要见一面,她大步走向金属门。
“韩姐,维护队的人找过来好几次了,说’拳法家’型号叫’拳法家’是有原因的……”季冷一看到她从门后出现,就立刻从栏杆上跳下来。
“嗯?”韩文清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头盔夹在腋下。
“呃……”季冷跟在她身后,挠了挠脑袋。“他们说,’主武器烈焰红拳搭载在手部,拿来攻击怪兽的不是下肢——缝隙里的黏液清理起来很恶心。’”他说完之后才觉得有些欠妥。不管怎么说,他负责的这个驾驶员虽然是女性,但无论是身高还是气势都散发出着强烈的威压感。现阶段国防部为了保密,驾驶员身份信息从不对外公开,但军方可没法阻止大众看到战斗影像——尽管猎人驾驶员中不乏女性,大漠孤烟强硬的战斗风格几乎让公众默认驾驶员性别是男。但韩文清是个讲求实际的人,只要不影响战斗,其他人怎么想不重要。
韩文清只冷哼一声作为回答。升降机已经在高大的装甲外等着她,隔着玻璃,她望向那台黑色机甲的方向。远远地,对面的驾驶员也正好走出来,款式一致、毫无特点的作战服,只是那个对于一般成年男性来说明显偏瘦小的身形——韩文清皱起眉头——
仿佛感觉到对面传来的视线,那个驾驶员也脱下了头盔,夹在腋下。金属升降机哐当哐当的下降声中,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黑发姑娘正笑眯眯地向她的方向挥手。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叶修, 那时后者还不叫这个名字。
韩文清在黑暗中看见地上有什么东西,于是伸出手去够。一只没封口的牛皮纸信封,她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没有打开,随手把那信封丢到床头柜上。
猎人驾驶员出征之前留遗书是个不怎么愉快的传统,但有实际考量——驾驶员的高伤亡率摆在那里,昨天的战友很可能今天就不见了人影。香港基地重新启用到现在他们也失去过几位驾驶员,但大多数人都已经习以为常——这和最初的时代比已经好上太多。更糟糕的是,高强度的封闭式训练只是为了保证他们下一次战斗能多一点生存的几率,那时没人在乎驾驶员们在想什么。心理医师?想都不要想。
“这是谁做的?”青岛基地指挥官指着墙上的黑字厉声质问。四周的人群发出难以辨认的嗡嗡议论声,但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怎么回事?”叶秋毛毛燥燥的脑袋试图透过人群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管那么多闲事。”韩文清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人群,“训练完了就赶紧去冲澡,难闻。”
“哈哈哈,我偏要看,手下败将就不要那么多话——”叶秋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力道提了起来,“韩文清你谋杀啊——”
“看见了吗?”韩文清面不改色地把叶秋又举高了点,汗水把她的掌心弄得有点滑,分不清手掌里的热度是自己的还是不停挣扎的人身上的。
“停停停,痒死了——”扎马尾的姑娘想踢对方,但决定还是看热闹更重要,“我看看啊,这字儿怎么这么难认——”
但她俩没注意到人群已经悄悄地分开。
“你们两个。”基地指挥官的声音传来,冷冰冰的愤怒。完了。
而韩文清在这个时候看见了这场闹剧的根源,黑色的喷漆张牙舞爪地在墙壁下留下一行字——
“我们都会死!!”
“你干什么呢?”韩文清从隔间出来,皱着眉头打量正拿着口红在镜子里比划了半天的叶修。
“沐橙小朋友送的。”叶秋答非所问,只冲着镜子里表情严肃的高个短发姑娘眯眼笑道,“说是生日礼物。”她很有些得意地看着韩文清,“老韩啊,认识有一段时间了,也没亲眼见过你化妆,大名鼎鼎的烈焰红唇是不是挺名不副实啊——”
“无聊。”韩文清拧开水龙头,哗哗水声在不大的空间里回响,她又瞥了眼镜子里的叶秋,晃荡晃荡的高马尾仿佛得意摇摆的狐狸尾巴,于是她面不改色地回击:“粉色厚涂很难看,还有你画到门牙上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了。
后来,韩文清注意到公共墙上那行还没来得及被清理的黑色喷漆被人用一道明快的粉色划去,长而闪亮的粉色尾巴在水泥表面拖出比蜡笔还要柔软的质地。边上又写上了,“不会死,会赢。”语气笃定好像决定今晚的菜单。
人在墙上写字时习惯的高度与视线平齐,韩文清往脸上大把扑水驱赶连日训练带来的疲倦,那新写上去的笔迹高度恰好在她肩膀处,那手不敢恭维的烂字儿,还有那个无比眼熟的粉色。她用毛巾擦擦脸,又拧开一瓶水灌下去,脑袋里盘旋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看样子苏沐橙的好心并没有用在该用的地方。
那之后她们一起作战,作对似的攀比成绩,军衔稳定地上升,韩文清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可叶秋比青岛基地还要先退出战场。那日,韩文清结束战斗回到基地,季冷尽职向她转述消息——“一叶之秋的信号消失在阿拉斯加一带,那里侦测到剧烈的核反应。很可能是炉心熔融。驾驶员幸存的概率很小。”季冷遗憾地摇了摇头,“对了,安保部的人终于修复了录像数据,那个粉色字——”
“查不出是谁做的。”韩文清说。
“但是——”季冷有点犹豫。
“我只知道是我们基地里某个胆子很大的驾驶员。”韩文清斩钉截铁地说,“希望这人日后在战场上有相称的表现。”
季冷看了她一会儿。“明白了。”他说,“我去处理。”
这样就好。韩文清抱着头盔转身离开。如果英雄没有实体,那英雄也不会被毁灭。从认识叶修到现在,她的头发变长了,她一边擦去脸上的汗水一边想,或许该继续留着,绑起来也不错。她停下脚步,望着漆黑的“一叶之秋”曾经在的位置,那里现在只有空空的架子和升降机。她允许自己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头发还是该赶快剪掉。我都在期待些什么啊。她这样想着,从那巨大的空洞面前走开了。
窗外仍然是天鹅绒般的黑暗,城市里的灯光到这里就只能在留下一点淡淡的橙色光晕。很难想象,十几公里外的城市仍在稳定运转,仍有人在正常地生活、欢笑、为大大小小的烦恼抱怨。不管过程难易、方法如何,人总是能从过去走开,很多东西不丢掉就没法继续活,剥落消亡的记忆是人的蛇蜕。
在青岛基地之后的日子,韩文清仍然允许自己偶尔停下来,看一会儿那台黑色猎人留下来的空洞,但很快那里被新来的机甲取代,新的变成重伤的,重伤的变成损毁的,又变成新的。单人驾驶变成双人驾驶。驾驶员面孔之间的分别不再明显,然后整个青岛基地彻底变成废墟。
不过,偶尔的,过去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数年后,叶修明目张胆地开着七拼八凑的“君莫笑”重新出现在破碎穹顶,引起好一阵恐慌。没人能对死人复活适应良好——尽管官方档案上“一叶之秋”的首任驾驶员叶秋始终是下落不明,但所有参与“一叶之秋”回收行动的人员都不认为驾驶员还能从反应堆暴走中生还,逃生舱不见踪影,但没有接收到讯号,因此最终结论是它和核心部件一样被彻底熔融,再也无法识别。
基地警报拉响的时候,韩文清正在给新人训话,她从大屏幕上看到那怪模怪样、仿佛垃圾场里拼凑出的机甲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敲了敲PPDC紧闭的金属大门。
“嗨嗨,有人在家吗?”无论她叫什么名字也不会搞错,那个熟悉的语气。韩文清听见自己血液再次沸腾的声音。
“即使适配不成功也不必勉强。”总指挥官冯宪君曾私下对韩文清说,“猎人学院更需要你作为一个称职的教官来培训新一代驾驶员。”她本想争辩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韩文清那一代的驾驶员大多已经殉职、剩下的或离开或转移到行政指挥岗位。猎人机甲早已过了单人驾驶的时代,输出也不再依赖单一驾驶员的素质,需要的是两位驾驶员的默契配合。新一代的驾驶员大多找到了合适的搭档,要不是现在驾驶员处于青黄不接的尴尬阶段,也轮不到身体状态远不如巅峰时期的她来上战场。但为了重新用上那个起死回生般重新出现的传奇驾驶员叶修,他们也只能把所有可能的人选拉出来试一遍,能站着通过模拟格斗考验的只有韩文清一个。
外界传言她俩性格不合已久,当年两人在青岛基地的切磋都被吹成是死斗,连冯宪君都拐弯抹角地试图传达对她俩兼容性测试的担忧。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觉得老韩不行就算了,至少对姐有点信心吧?”叶修咬着支棒棒糖棍子走进来——她是个老烟枪,但基地核心区域严格禁烟,只能用糖凑合着过过瘾。
“胡说什么。”韩文清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令她自己都有些奇怪的是,她对这次同步测试怀有某些莫名的信心。
“这就对了老韩。”叶修冲她笑了笑,“窝在老巢里欺负新人差不多也就得了,姐再让你见识见识真家伙。”
韩文清再度穿上战斗服,走进驾驶舱的时候觉得有些恍惚。嗅觉比其他任何感官都容易唤起记忆,汗水和电子元件的气味,她如果此刻闭上双眼,仍然能分毫不差地回想起大漠孤烟驾驶舱的细节——
“睹物思人了啊老韩?”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想起来被姐虐菜的那些日子了?”叶修抱着头盔踢踢踏踏地走进来,“作战服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个破烂款式,热死人。”
“滚。”韩文清懒得搭理她,自顾自走上自己那边的操作位,整备人员替她穿上厚重盔甲,等待启动信号。很奇怪的是,叶修开口说话以后,她不再觉得那么闷热了。
她和叶修关系不好的传闻并不是全无根据,任谁看见她俩在训练室里打架、在模拟环境里打架、或者更早以前在单人机甲里真刀真枪竞争的架势都会那么想。但暴力在此并不全是冲突,不错,叶修喜欢满不在乎地挑衅,寻找破绽,乘虚而入,不过行动是比语言更有效的交流途径——语句可以骗人,但神经反射不会。
“三十秒后准备神经接触。”冯宪君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驾驶员就位了吗?”
“来啦来啦。”
韩文清也跟着戴上了头盔。
“神经栈桥倒数十秒后开放——”
绵延不绝的警报声。海浪和大雨瓢泼浇下。
“各单位战斗人员注意,准备放弃青岛基地——重复,准备放弃青岛基地——”
韩文清奋力挥出一拳,那只雾角的脑袋被打得偏向一边,喷溅出的蓝色强酸错开直升机,在一边的沥青道路上腐蚀出巨大坑洞。但强力的尾巴随后重重打向大漠孤烟的下盘,另一只雾角同时准备扑过来,大漠孤烟笨重地翻滚到一边。她眼前发黑,几乎抬不起手臂。
“韩队,准备撤退——”季冷失真的声音,“运输机组已经在指定地点等候了。”
韩文清正要应答,放低的视野余光处却看见一闪而过的白色。迅速解析出放大的图像,那是辆被压扁一多半的汽车,一个少年蜷缩在打开的后车门、车体和建筑外墙形成的狭小空间里,画面清晰到甚至能看见少年的眼镜碎片划破了脸。刚才那只想偷袭她的雾角正在那里大肆破坏——
“轰——”她无视眼前几块屏幕弹出的成串红色警告,搭载了烈焰红拳的一只手捣进怪物口中,紧紧攥住了强酸喷射器,同时抬脚将那只雾角进一步踹离那辆车的方向。下一秒,大漠孤烟和雾角翻滚着撕打在一起。尽管韩文清已经刻意调低了共感阈值,粒子束刀撕开怪物喉咙的手感仍然震得她虎口发麻。她操纵大漠孤烟起身,一步一步地向着那辆车子的方向走去。
“韩队,刚才是怎么回事?”季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张。
她低头看着那个少年,他已经从那小小的庇护所里走出来了。眼镜不知所踪,雨水把他的头发冲成一绺一绺的。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像是被吓坏了。
钢铁巨人慢慢矮下身,伸出另一只没有强酸的金属手掌挡住瓢泼大雨。
“撤离完了吗?”
“没有,还有最后三组运输队伍。”季冷听上去很焦躁,“运输机马上就来带您出去了——”
“带着机甲行动缓慢,这样谁也别想撤出去。”韩文清说,“运输机优先转移人员,我最后走。”
“但是——”
“不会死的。”她说,“我没有那么没出息。”
“韩队,原计划是——”
“现在我是军衔最高的人,拥有全权指挥权。”她说,“我才不会像个胆小鬼一样跑掉!”
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战场中被拖出来的。再次睁开眼时她看见医院的天花板。季冷和另外几个人失踪,青岛基地大半沉在海水下,大漠孤烟变成了一堆废铁。“但核心区域奇迹般地完好,”他们告诉她,“所以你还活着,像一叶之秋那样炉心熔融就要命了。再往后我们大概要尝试用别的动力源。”
不对,不要去追兔子,已经发生过的无法挽回,别再看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在自己家的厨房里,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文清啊,你也年纪不小了,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多少体谅下你爸。”韩文清看着母亲正在给鱼去鳞,毕毕剥剥,带血丝的细小鱼鳞在盆里散开,“你这工作多危险,还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就是想看你安定下来,有个孩子最好了。”妇人抬起手臂擦了擦汗,又重新拿起剪刀。
“妈……”韩文清隐约猜到话题走向,不由得皱起眉头。
“哪家的女儿快三十了还不结婚。”妇人熟练地掀开鳃盖,剪去鱼鳃,“楼下那个做出纳的李阿姨,你还记得吗,前两天给介绍了一个小伙子,人挺好的,有车有房,还是X大出来的研究生,正好你难得回家,有空也见见人家……”
“妈,”韩文清打断道,“我还是——”
“你这样的,多难找到合适的。”她向韩文清投去不赞同的一瞥,“工作这么危险,一年回家次数又少……难得有人愿意认识一下,你可要好好表现。我都跟人家说好了,也把你手机号给人家了,这周日中午你们约在哪里吃个饭熟悉熟悉对方——”
韩文清正把切好的配菜倒进盆里,听到后半段手抖了抖,几片菜叶落到地板上。“不去。”她斩钉截铁地说。
“别那么任性。”妇人的语气顿时严厉了起来,“你爸爸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
而韩文清只能沉默以对,她还能说什么呢。
“给你爸单独留一份。”她听见母亲说,“吃完了我送到医院去。”
“不用你多跑一趟。”韩文清硬邦邦地说,“我给他送去。”
毫无和解的希望。韩文清一手拎着保温壶,一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车钥匙。这么多年,她从没向父母公开过自己的性取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什么后果。而她跟父亲的矛盾则更为深远,自从她高中毕业后私自报名猎人驾驶员的时候就开始了。家里人对她并没有什么过高的期待,大学之后考本地公务员,朝九晚五,收入稳定,也不必担心随时丢掉小命。结果她在模拟对战和同步率测试中脱颖而出,成了第一代猎人驾驶员候补。父亲曾经因为她擅作主张而大发雷霆,甚至威胁如果她就这么离开,以后不准她再进家门,韩文清毫不退让,几句话之后发现讲不通道理,当着老人家的面拎起行李推门就走了。
“起床了,睡美人。“叶修的声音从那些搅在一起的画面中传来。韩文清仿佛遭到电击一般睁开双眼,不好,她想,竟然会放任自己跑了那么远。韩文清逐步拆掉模拟连接装置,牙关咬紧,是因为太久没正式战斗了吗?短期恢复性训练果然不足以弥补长期缺席的遗憾。她转过身,等着叶修更多的嘲讽,但是后者却说:
“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老韩?”
“真耿直啊韩文清同志,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叶修捧着碗笑道,“不过跟姐比,你还是差了点机灵。”她指的是当年自己拿着妹妹的行李和身份证跑路的事。早些年拍猎人广告宣传照时,只有她像个小贼一样躲着,搞得上头差点以为她是哪里来的逃犯。叶修吸溜了一口粉丝,“不过厨艺不错,将来肯定嫁的出去。”
“喝你的汤去吧。”韩文清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难得基地放假半天,不当值的大部分人都想办法溜进城里去了,生活区的公共厨房显得空荡荡的。“你以为谁都有个亲妹能替人顶锅?”
“好好。”叶修说,“今天中秋,就不跟你瞎计较。”她叹了口气,“冯指挥还不准我的假期,’放假你也回不了家,在基地里带带新人吧’。”
“那你怎么说?”韩文清有些好奇,叶修眼下看上去闲得很,根本没有要带新人的意思。
“啊呀,容易,帮我写报告,不写就帮我去买烟。“叶修又吸溜了一口汤,一脸坏笑地补充道,“估摸着得到晚上才能完事。”她拍拍口袋,
“他们凭什么听你的?”韩文清瞥了她一眼,发现后者已经放下碗,正四处翻找口袋未果,还气得剁了剁脚——多半是烟瘾又发作了。
“当然是为了获得宝贵经验好进一步做贡献——嗨呀!你就这么看着?”叶修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占着点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的韩文清,忍不住伸手戳戳她的胸口,“老韩哇,你的良心在哪里?”
“戒了,减轻肺部负担。”韩文清简短地回答,“辐射病。”她指了指胸口。
叶修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算了。”
韩文清有时觉得对面的人像个妖怪。曾经驾驶过单人猎人机甲的人员多少都为辐射病所苦,因此彻底退出或者在退出之前就死了的大有人在,到香港猎人基地重建时,还活着的多半也不再适合战斗。韩文清自己已经算十分幸运的一个,而叶修似乎压根就没受到多少影响。
早几年,猎人驾驶员被当成英雄宣传时,韩文清和家里的关系还没那么紧张。她照例休假时回家探望母亲,而父亲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对她视而不见,不至于真的把她赶出门。但自从修墙的呼声越来越高,猎人机甲和驾驶员们就逐渐淡出视野,那时间正好卡在她辐射病发作前后。
她第一次咳出血时去找基地医生,那个看上去结束实习不久的年轻人只是给她开了一打检查单。接下来是没完没了的扫描和检查,名目冗长费解,而她甚至没等到最终结论,青岛的猎人基地比她还要先完蛋。
而她也没有回到正常的轨道里去。
“我只会干这个。”她固执地说,同时她发现父亲确实地老了下去。她像一个过关斩将后的角斗士一样走进竞技场,结果却发现狮子已经衰朽到只剩毫无生气的皮囊——即使胜利,这胜利也毫无荣誉可言。
回到车里后,她无言地握着方向盘坐了很久。她感到愤怒,她想冲什么地方嚷嚷,这场争执还没完,但她同时也很清楚,继续下去就是胜之不武,更不会有半点成就感——从一开始,这就是场她注定无法打赢的战争。
“你还是少抽点吧。”韩文清说。
“哈,等你哪天打败姐再说。”叶修笑了笑,“不过君莫笑我一个人开也可以啊,造新的猎人恐怕来不及了吧?”
“他们没告诉你?”韩文清把空碗推到一边,“君莫笑的新一代动力可能不足以支持海底任务,所以他们会回收大漠孤烟的旧核心。”
“嚯!谁想出来的鬼主意?”叶修又盛了一碗汤,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不过这么一说,我还能用上烈焰红拳啦?”
韩文清不置可否,但叶修显然还没完:“那咱俩岂不是还要多磨合磨合,不然老韩你怎么好意思用千机。”
之后她们在体能训练与战术规划中依然为了各种各样的事相互争执,适应对方的武器只是其中之一。多半是叶修先挑衅,随着压力增大,她烟瘾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单人寝室里烟灰缸里总是一堆灰色小山,相对的,韩文清也在实战中不客气地用棍术回击。关系如传闻中一样恶劣,同步率堪堪维持在能启动的水平——可这已经比之前和叶修配合的大部分人要好了。
“继续这样非常危险、不负责任。”穿着白大卦年轻人坚定地说,“你们本该作为一体战斗,而不是对立得越来越厉害。”
叶修顶着脸上的淤青笑了,“只是训练而已。”
见叶修这个反应,张新杰转向另一边的韩文清,后者自打走进医务室就没说话,还因为刚才的训练晕晕乎乎的,说不定还有脑震荡的可能。年轻医生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您的体力已经不再是巅峰状态,继续这样蛮干很危险。”
“你竟然敢说老韩不行,很厉害嘛年轻人。”叶修摸出一根棒棒糖棍子。
“我是认为这样的训练方案很危险。”张新杰说,“漂移的时候你们都在追兔子,认知和同步差别太大——这不是能靠熟悉对方的战斗模式就能弥补的。”
“听听,老韩,他说你认知水平不如我呢。”
韩文清闭上眼睛。“叶修,我跟他单独谈谈。”
“对小医生好一点,老韩。”叶修临走之前说,“吃饭之前还有点时间给咱俩磨合,别太得意忘形咯。”
等叶修的脚步声走远后,张新杰深吸了口气:“我无意冒犯,但是作为医生,这种训练方案我必须——”
“不是你想的那样。”韩文清坚定地说,“你从来没坐进过驾驶舱,直觉也是——”
“我知道。如您所见,种种条件限制,我并不是最适合坐到驾驶舱里的人。”年轻人说,“所以我选择了别的方式与您并肩战斗。”
韩文清停住了,疑惑地看着他。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张新杰继续说,“我的母亲当年也是青岛基地的运输工人。到了暑假,我会去基地和她住一阵。她是最后一批撤离的。”
韩文清没有说话,但是记忆开始重新浮出水面,那个戴眼镜的少年——“你是——”
张新杰点点头。“您是我的英雄。”他静静地说,“正是因为您,我才想为PPDC工作,才会到破碎穹顶来。虽然,和我当初想象的很不一样。”
“让你失望了吗?”过了一会儿,韩文清问,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样的回答。
戴眼镜的青年看着她。“从来没有。”他说,“正因为您需要我,所以我留在这里。所以请相信我的建议,仅仅有野兽一样的直觉,是不够成为最强组合的。”
韩文清再度睁眼,发现寝室的狭小窗户里透着天亮之前那种朦胧的、灰蓝色的光。断断续续的雨点噼啪声传来。距离作战开始还有五个小时,但愿海面条件不会影响作战。外面的走廊还是很安静,但她能听见更远的地方传来各式引擎笨重的轰鸣。天很快就要亮了,她拉紧毯子,闭上眼。
她必须再睡一会儿,但有什么仍然在汹涌地回响。这不是个反省的好时候。
“来一口?”一只冰凉的铝罐从后方贴上她的面颊。韩文清转脸,看见叶修正站在她身后的台阶上,一只手揣在外套口袋里,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只冰凉的啤酒罐,鬼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韩文清没接。“你来干什么?”她被自己声音里的敌意吓了一跳。
“我从冯指挥那里听说了。”叶修自顾自地在防波堤上坐下来,“他要我跟你说,如果你想请假也可以。”
韩文清用不着问她听说了什么。“他胡说什么。”她冷着脸说,“最终方案的人选还没敲定。”
“嗨,一共就俩机甲,一个正面拖时间,另一个往传送门放核弹,最多四个驾驶员名额,你也不想想现在基地能用的猎人机甲还有几个?”叶修抬头看着她,“ ‘ 魔术师’和肖工联手跟怪兽玩漂移现在还躺着呢,大花小花跟蓝雨那两个算四个,周泽楷倒是想出战,可惜轮回的猎人机甲还在厂里修着呢。”
“还有我们。”韩文清说,“我听说他们已经完成最后的调试了,你我的主武器都能用。”
“错。是还有我。”叶修重新转向黑色的海面,“要我说,老韩,虽然迟了点,还是赶紧回家看看吧。”韩文清很少提到自己的家庭,但叶修显然从漂移里都看见了,很难在自己大脑里藏住什么东西。
韩文清不说话了,她又想起今天早上的那通电话。
“你爸爸——”剩下的声音仿佛热锅上的黄油,一下便彻底融化,滋滋作响、很快就只剩焦糊。
她剪得短短的指甲嵌进手心里。
不。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愤怒和遭到背叛的感觉。他怎么敢提前离开?
“你怎么不去?”她听见自己说,“你也是自己跑出来的。”
“他们又不是我的兔子,我也就没有弱点。”叶修满不在乎地拍拍屁股起身,接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是吗?”
“还用问吗。”叶修在黑暗中笑起来,“叶秋这小丫头上星期还想从沐橙那里找我事,给我说了两句就气急败坏—— ‘全中国十三亿人,犯得着你赶着去送死吗?’ 。”她好笑地摇摇头,“姐跟你这个不要命的家伙不一样,我可是打算大获全胜且全身而退的。”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要回来。”韩文清说,“你不必这么做。”
“叶秋就算了,你怎么也问这种傻问题。”
“我想知道。”韩文清坚持道。
“为了好玩。”叶修说,“我喜欢干这个,我也擅长干这个。老韩,别把它和什么大无畏精神搞混了,我就是喜欢战斗,喜欢赢,教新人大概也不坏,但到底不一样——你瞧,说到底都是很私人的东西。”
“那苏沐秋呢?”韩文清平静地问,“你不觉得愤怒吗?”
叶修正准备低头叼烟的脑袋停在半空。
“漂移是双向的。”韩文清简洁地指出,“我也看得见。也不是唯一在自己脑袋里被怪物打到濒死的那个。”她只是没有说,这种事永远也没有合适的情况提起来。
那支烟最终还是进了叶修嘴里。她点燃那支烟,火光短暂地照亮她的面孔。
“切。还以为你会更早点问。他是我猎人学校的同学,比起战斗更擅长设计。”打火机重新滑进口袋,她长长地吐了口气,“毕业之后不久,我们的基地也完了,他没能逃出来。不然我怎么会大老远跑去青岛?”
“如果他还活着,你们一定能配合得很好。”韩文清说。
“这我怎么知道。”叶修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被烟呛到,“他又没能告诉我。”
“你难道不想知道吗?”韩文清说,“漂移的时候——”
“不想。我很希望他还活着,这样就省得我自己发愁到底要怎么进一步提高 ‘千机’ 的枪模式火力、还有二三百个技术细节。而且我也从来不问没有答案的问题。”叶修说,“再说,姐一个人打你们所有足够了,用不着他来。老韩,突然说起这些没用的可不像你啊?”
一阵沉默。只有水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
“给我一根。”韩文清突然说。
“你还想活几年啊好姐姐。”叶修斜了她一眼,“不给。”她故意深深地吸了一口。
韩文清不依不饶地看着她。
“瞅啥,再瞅也不给。”叶修冲她吐了个烟圈,“不过你要是真那么想来一支……”她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一边伸手抓住对面人的下巴,一边踮起脚尖凑了上去。韩文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低头让她进行这个呛人的吻。
末了,叶修又主动分开,“想抽就只有二手烟了。”她说着有点可惜地抖掉了没抽几口就烧掉的小半截烟。
“都说过了,你也该戒烟,这是慢性自杀。”韩文清说,那真不是个浪漫的吻,说糟糕更合适,牙齿撞在一起,烟味仿佛窜进了她的喉咙、一路飘进气管里,像一条绕紧了的,细细的线。她也想咳嗽。
让韩文清有点意外的是,叶修没有立刻反击“等打败我的那一天再说吧老韩”,而是吸了最后一口,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长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脚下黑暗的潮水起起伏伏,发出叹息一般的声音。
“比起抽烟,当猎人驾驶员死得要更快些。”叶修最后说,“不过,过了这一关的话,努力活得长一点也不错。”
韩文清最终没有回老家,她给母亲回了电话,坚持留下来。她理应为未能告别和出席葬礼感到愧疚,但那次谈话之后她自觉像个被打开的盒子,因为秘密被分享而感到轻松。叶修那边恐怕也差不多,她俩终于不必一遍遍在漂移里观赏对方被打到半死的惨状。
没了兔子的干扰,接下来的配合流畅到不可思议。两人即一人,什么也不需要多说。
只是她们后来再没提到过那个吻的事。
窗外的淡蓝色几乎要消失了。离作战时间开始还有三小时。韩文清自觉再也睡不着,于是干脆掀开被单起身。她看见那个便宜的塑料烟灰缸,片刻之后她翻身下床,拿起那只烟灰缸,连同里面剩下的一点烟灰一并扔进垃圾桶。没必要留着,她想,无论明天作战结果如何,都不会有人再需要它了。
既然已经醒了,那就不妨开始准备。洗漱完毕之后,她抱着头盔,走到了猎人停泊处。那身形庞大、红黑相间的猎人机甲正沉默地回望着她。基于两台猎人拼成的怪物,核心技术当然也有变化,可以同时搭载她们各自的主武器。只是由于始终不能统一意见,所以到了最终作战之前,她们也没为它敲定名字,穹顶里的其他人也没给出什么像样的名字,因此至今她们仍以“第一代”来称呼它。
即使解决了同步率的问题,但适应机甲性能还需要时间,她们的出击顺序仍然排得靠后,直到——
又一只雾角从黑暗的海水中跃出,趴到正在搏斗的深红机甲后背上,口器张开,亮蓝色的吻部冲着机甲的缝隙刺了下去——
“繁花血景撑不下去了。”韩文清转向叶修。
后者没有浪费时间,打开通讯频道:“冯指,我看那俩人复健得不怎么样嘛,我们请求出击支援。”
“不行。”冯宪君的声音传来,“你们坚守阵地,不能让怪物再往前进一步!”
“要看不下去了。”叶修摇摇头,“年纪大了就赶快回家养老,何苦在这里——”
韩文清直接切断了通话。
“想造反啊,老韩?”叶修轻声笑起来。
然后那核动力的猎人机甲展开千机的护盾,笔直地向前冲去。
“繁花血景的损伤预计需要三天修复,但张佳乐还在昏迷中。”冯宪君说,“这样一来,你们就要到第一战斗梯队去了。”
“啊?”叶修差点咬断牙签,“我们好不容易把孙哲平从怪嘴里掏出来了,他怎么好意思昏着?”
“孙哲平出事的时候两人还在漂移中。简单来说,张佳乐的大脑认为他和孙哲平遭受了同样的重创。”张新杰说,“这是双人漂移的副作用。将操纵猎人的负担分摊给两人,但创伤也通过神经栈桥共享。”
“啧。”叶修说,“这下就只剩我们和剑与诅咒了,老韩,可别拖我后腿啊。”
韩文清没搭理她。“作战计划确定是这样了吗?”
“之前王杰希和肖时钦共同漂移确认了海底虫洞的存在。”冯宪君说,“必须在更大规模入侵之前,彻底破坏、关闭它。”
“我建议我们来当主攻手拖延时间,让剑与诅咒带上核弹接近虫洞。”韩文清说,“我们的火力比 ‘剑与诅咒’更强。”
雨雾天气对能见度稍有影响,运输机的引擎声逐渐远去,紧跟着剑与诅咒,她们落进海中,在重力和推进器的作用下,迅速下沉。很快,明亮的表层海被暮光区的昏暗取代,她们不得不借助大功率探照灯和热成像看清更下方的剑与诅咒,接着,有什么别的东西出现在视野里——
纸面上的作战计划简单得仿佛只是送个包裹,可惜在现实面前,无论如何它到头来都要被证明是废纸。王杰希曾说过怪物的意识仿佛也能反向窥探人,可惜当初并没有人真的在意他的话。
离漏洞还有数公里的地方,带着核弹的剑与诅咒被提前埋伏的几只怪物挡在漏洞之外,尽管链剑冰雨开足马力,依然无法从轮番攻击的怪物包围中脱身。而混乱中,韩文清和叶修的猎人则被重重撞到凹凸不平的海床上。一只从没见过的怪物像水雷一样冲向她们——
“我靠不是说好你们当主攻手的吗!”黄少天冲着通讯频道嚷道,“人呢?”
“躺着呢。”叶修懒洋洋地回答,“打得不错啊,喻文州现在能跟上你了?”
没等黄少天回答,韩文清立刻报上了坐标。与此同时,她和叶修步调一致地做出抓握、刺穿的动作,猎人机甲的一只手死死扼住怪兽口中的强酸喷射器,另一只手缓缓从怪兽腹部拔出——那只手臂已经变成尖锐的长枪,带出的内脏顿时将海水染出大片污浊的雾。
“烈焰红拳准备上线。”叶修说,“我觉得它还没死透。”
“烈焰红拳上线。”
五秒之后,怪物彻底不动了,而猎人那只搭载了烈焰红拳的手臂还卡在死掉怪物的食道里。
“你知道,我一直觉得火箭推进手臂这设计非常情怀。”叶修的声音从头盔里闷闷地传来,“但也非常老头子。”变成长枪的另外一只手臂恢复原状,又伸出一把粒子震动刀,剖开了怪物。
“叶队韩队,能收得到吗?”剑与诅咒另一位驾驶员的声音传来。
“哟,还活着啊,文州。”
“我们面对的数量已经超过当初的预测。”喻文州说,“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多。”
“大眼在肯定会笑话我们的,恐怕它们是知道今天我们要来。”
又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仿佛什么巨大的东西扭打在一起。“你有什么计划?”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叶修说,“我们马上回援——核弹毕竟在你们身上。”
“不行。”喻文州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不能再拖了——”
叶修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巨大虫洞,有更多的、密密麻麻的巨大黑影,彼此拥挤着,急着要看一眼这个即将成为它们新乐土的地方。喻文州说的没错,必须尽快关闭虫洞,回援只会浪费更多时间。
“叶修。”韩文清突然叫她。
叶修偏头看了看她。“你也那么想?”
韩文清点了点头。
“计划有变。”叶修重新打开通讯,“我们交换任务目标。我和老韩前往漏洞,你们尽可能拖住已经在这边的怪物。”
“瞎说什么呢,你们没核弹有什么用,赶快回来帮忙——哇,你确定她俩要这么干吗?”
看来喻文州已经明白了,精神链接倒是省了解释的功夫。
“实在打不过你也可以跑嘛。”叶修笑道。
“切,别管他们啦,文州。要上了——”
对于叶修和韩文清来说,最后这段前往虫洞的路绝不是轻松无害的海底漫步。最先到达的怪物开始了第一起冲锋,它们不属于已经出现的任何类别里,形态也有了变化。变更任务之后,两人再没有多余的交谈,行动代替了语言。
离目标地点一千五百米。
挥拳,回身,奔跑,格挡,出枪,刺穿,改换形态,继续奔跑,轰击,上勾拳,海水由清澈变浑浊,探照灯光越来越微弱。
离目标地点八百米。
大脑负责生成想法和语言的功能似乎已经停摆,战斗中需要的只有肌肉记忆,闪躲,踢,刺,奔跑,挤压,踩踏,翻滚,继续奔跑,杀出向前的道路。
离目标地点三百米。
千机再度改换形态,变成一面挡在身前的巨大盾牌。大把蓝色强酸喷上又被挡开。进一步退三步。
“这可真是我经过最难的长跑了。”叶修的声音很轻松,但鼻尖上已经沁出汗珠。
韩文清强忍着刚才剧烈翻滚的不适,猎人又往前狠狠地推了推盾牌。这不是第一次赌命般的激烈战斗,她们早该习惯了——但这一次目的不是战斗,是跑到终点。除了剑与诅咒带着的核弹外,他们还有另一样东西可以炸毁虫洞,曾经是大漠孤烟的核心,现在正驱动着她们的新猎人,那也是个强力核反应堆,只要稍微过载一点——
离目标地点一百米。
韩文清调出控制面板:“反应堆控制面板,反应堆过载请求。”
“请求要求双人授权。警告:过载后会对机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授权已通过。过载准备中,请做好逃生准备。”驾驶舱内红灯亮起,警报声响彻耳膜。
“一如既往,是吧?”之前一直专注于战斗的叶修突然来了一句。
“专心点。”韩文清说,驾驶舱内摇晃地厉害。
“能别那么煞风景吗,韩文清同志?”叶修的声音隔着头盔闷闷地回响,“难得想说点正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韩文清索性也放松下来——现在她们也没有多少能做的事了。
“你知道。我一直都觉得你挺不错的。”叶修笑道,“你觉得我是妖怪驾驶员,我看你也不差啊,老韩。”
“叶修。”韩文清从漂移中感到少许不确定,但眼下很难分清楚那究竟是谁的情绪。她闭上眼睛,不合时宜地想到那个糟糕的吻,那个被扔进垃圾桶里的烟灰缸。然后有人隔着厚厚的手甲,或许在意识里,或许在现实中,没轻没重地捏了捏她的手。
没关系。这就足够了。这就足够了。她想,我们最终会死,会被遗忘,会被取代,会被踩进泥里。你我都是世界奠基之下的尘土。唯有此时此刻,是我能与你共享的唯一不朽。
于是她们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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