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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B Side – Track 1 This Old Routine (Is Soon Going to Fall Ap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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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在他前方远远地停下。粉尘般的雪粒和他的呼吸一起变成蒸腾的白雾,旋转着上升。天空变得蔚蓝而静止。John Baldwin睁开眼睛,从零下二十摄氏度的高山间重新回到恒温的治疗室,四肢因为刚才的剧烈温度变化微微发麻。稍有缓解后,他从硬木直背椅子上站起身,重新打开了房间角落里的白噪音发生器,柔和的沙沙声顿时充满整个空间。期间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他低头一看,发现一只雪豹正蜷起尾巴趴在地板上,睡得正香。他忍不住笑起来,蹲下来摸了摸那个毛脑袋,大猫哼唧一声,把头埋进前爪圈出的空间里,又打起呼噜。
“晚安。”他远远地对在诊疗椅里陷入沉睡的那个哨兵说,出去时带上了门。
“Christine怎么样,Baldwin先生?”他一推开门就被人拦住了,那人印度裔的面孔看着有点眼熟,他眨眨眼,想起刚才在那个哨兵的记忆中见过这张脸。
“你是?”
“Padma Rushdie,我是Christine的‘伴侣’。”陌生人严肃地回答,“Westwood小姐告诉我你负责Christine的临时精神疏导。她怎么样了?”
他点点头。“没什么严重的,她只是需要休息。如果你想看她的话,请尽量不要吵醒她。”
Rushdie看上去似乎松了一口气。“她刚被送过来的时候,我以为……”担忧,自责和懊悔,一方失控后,另一方身上的常见情绪。Baldwin想,在那些刚组合不久的搭档身上最明显,这一组还是自认为能力不对等的哨兵/伴侣组合。
“我刚才还以为圣诞节提前了。”他笑了笑,“到处都是雪。”哨兵Christine Calderwood被抬进来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在牙齿打颤——精神图景渗漏过太厉害就会干涉周围人的认知。幸好精神图景是活火山的哨兵或者向导大概还没有出生。“不过没事了。”
“谢谢你。”她长出了一口气,“这么仓促——”
“别担心。塔里付我薪水干这个的。”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过你知道哪里有电话给我叫出租车吗?搭地铁恐怕来不及了。”
“你要去哪里?”Padma说,“我可以送你一程。”
他扬了扬眉毛。“我以为你想陪她一会儿?”
Padma向紧闭的房门投去一瞥。“不,我还没有准备好。”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我要先想一想,先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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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ca录音室?”Padma困惑地重复了一遍,等到Baldwin背着琴箱、从前台推着一台放大器重新出现时,她更困惑了。“你这是……?”
“嘛,除了当塔的救火队员之外,我确实还有份正经工作。”Baldwin一边说一边调整好背带,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还是个雇佣乐师。”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向导,塔会把你留下来。”Padma怀疑地看着他。
“他们确实试过。”向导一边说一边把公事包一并扔到推车上去,“不过我拒绝了。”
“雇佣乐师这么赚钱吗?”Padma帮他扶稳手推车,“我们从电梯直接下到停车场吧。”
塔的主建筑过去是某个颇有年头的语法学校,如今学校早已人去楼空,他们用白厅的拨款把这里买下来重新翻修之后当作新的总部。旧档案和古籍得以从漏水的城堡(那地方让塔被称之为“塔”,只可惜修缮费高得离谱)里分批迁出,连同新的人员和不知道从哪里回收来的乒乓球和台球桌一同搬进学校。铁笼似的电梯叮叮哐哐一路下行,五楼诊疗间,四楼高层人员办公室,三楼图书与档案厅,二楼则是更混乱的中下层人员办公室,一楼除了门厅之外,剩下来的部分是训练室与喧闹休息厅。
一楼到了。Padma和他一同把放大器推出电梯笼,前者领着他穿过操场改建的停车场,一路上伴侣都没再说话,直到塔的铁门在他们身后关上,Padma的车开出足有一个多街区后,她才开口。“Baldwin先生,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是塔的向导?”
“塔依然付我的账单。”Baldwin笑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我是你这样的向导……”她摇摇头,又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想这不是关于我的吧。”Baldwin轻声说。
Padma抿紧嘴巴。如果我是你这样的向导,她就不会出这种事了。Baldwin并不需要她把后半句话大声说出来也能听得见。
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Baldwin想,二十多年前的大战以及之后的许多电影或许把哨兵和向导变成大众英雄,然而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对歌手和钢琴师,其中配合同样需要天赋与技巧,歌手是注意力焦点,但钢琴师掌握节奏,领着旋律前进。要想有一场绝妙演出,你不必非得是个技术顶尖的钢琴师——不然这世界上很多人都要失业了,只是有些表演是古典乐,有些表演是歌舞杂耍而已。
“你不必成为我,也能胜任她的搭档。”他说。
Padma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我想还是会有人羡慕你的哨兵的。”
Baldwin笑了。“你瞧,这就是问题,我没有。”我是个贝斯手,不是个钢琴师。
等Jones结束录音室的工作,回到公寓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他走进客厅的时候,Mo正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音乐杂志。“今天怎么样?”她头也不抬地问。
他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小心地卸下琴箱,摆在一边。
然后他脸朝下直挺挺地倒进长沙发里。
“挺难的?”她又翻过一页。
沙发里的脑袋动了动。“还有好几首等着编曲明天要用。我脑子里除了那些哨兵的情绪垃圾什么都不剩了。”
“我说过你可以不用接那么多活,录音室和塔那边都是。”Mo说,“我可以帮你拒掉的。”
“不要,我的理想是早点退休,每天游手好闲,别的不干,就瞎弹弹乐器。”金红色的脑袋依然不愿意从沙发上抬起来。“在那之前要先攒够钱。”
“看不出来。”Mo摇摇头,“不过你躺着抱怨有什么用。你去放飞自我,搞个乐队,上上电视,塔就不会再来找你了,还有钱赚。说到这个,你给Jimmy Page打过电话了吗?”
“哈?”
最后他还是在Mo的注视下给Page打了个电话,后者当时说自己有可能会找到一个合适的主唱,找到了再给他回话。下一个电话,他们有主唱了,主唱很不错,顺便还推荐了个鼓手,不过鼓手现在跟着Tim Rose,据说后者一周付他四十镑,他要准备和主唱一起看看这个鼓手值不值得他们开更多的薪水挖来。再下一个电话,Jimmy Page说那鼓手是个哨兵,精神图景渗漏,他最好在塔发现紧急状况之前过来,免得损失这个鼓手——
“你自己不就是个向导吗?”Jones说,当然这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了也白说。塔一度也想将Page招入麾下,但后来不了了之。倒不是说Page是个能力不足的向导,不如说他的精神力压迫太强,搞得合作的哨兵个个苦不堪言。吉他手都这样。
“你就当是帮我个忙。”Mo劝道,“把你自己请出屋子一会儿,当个好撒马利亚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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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ert瞥见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在门口,似乎想要进来。他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门口。“嘿,我们这里有点紧急状况,化妆间暂时不能用了。”
那个年轻人疑惑地歪了歪头。“Jimmy Page不在这里吗?”声音柔和,像刚刚从学校毕业。
“啊哈,来见我们的大明星吗?”Robert笑道,“抱歉,现在他有点忙——”
那个年轻人干咳了一下,“不是,我想有点误会——”
“Jones?”Page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赶快进来!”
Robert疑惑地回头,那个年轻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然后伸出手。“John Paul Jones,是个向导,我想你们这里有个哨兵需要帮助?”
Jones走进房间的时候仿佛一脚踏上暴风雨中的船只甲板,没有实体的瓢泼大雨兜头淋下来。他脚下摇晃,但又确实感到坚实的地板。Page盘腿坐在墙边,Jones能够感觉到他正展开精神屏障,将精神图景渗漏控制在房间内。至于这次引发泄漏的哨兵,则坐在一把椅子上,低着头,手肘放在膝盖上。暂时无法判断是否还有意识。Jones伸出精神触角探查四周,没有发现哨兵的精神体。
“我想你得下潜到他的精神图景里去找了。”Page不知何时叼起一根烟,暂时还没有点燃。
Jones警觉地看了他一眼。“没必要在这里把你的大家伙放出来。”他说,“你说刚才你尝试过了?”
“你要是有信心一个人搞定的话。”Page耸耸肩,把烟收回去了,“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擅长安抚人的类型。他的资质很不错,但是要是塔正式的向导来的话,一定会上报。我们可能就要失去这个鼓手了。”
“他真有那么好?”Jones一边说一边走向那把椅子,哨兵暂时还是没有动弹的迹象,他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哨兵的意识,困惑而混乱。
“嘿,说什么呢,他是我的朋友,也是这里你能找到的最好的鼓手!”Robert抗议道,“所以你要怎么帮他?”
Jones没回答Robert,他在哨兵面前半跪下来,抬头望向哨兵的脸,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Bonham,John Bonham。”他听见哨兵回答,绿褐色的眼睛对上了他的。汉普斯特德俱乐部的化妆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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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图景,顾名思义,是个人精神的某种理想化的表现。
“那是不是感觉就像是走进旅游广告?”一个学员提问。塔的育成所不定期会请实际参与工作的哨兵或向导来给新生讲座,Jones看着下面一双双热切的眼睛,都是急于成为独当一面的哨兵或向导。
Jones干笑一声。“那倒是能省去你们不少外出旅游的花销。”他说,“但在座的诸位,仔细想想,精神图景是精神上的独立房间,你们真的想带家人来自己的精神图景里度假吗?”一阵哄笑。这种讲座为的是鼓动年轻人,因此有些不怎么鼓动人心的细节他略去不提——精神图景并不天生是绘制出精确地图的领地,它的本质更像梦境,边缘模糊,时时处在变化之中,缝隙和陷阱如影随形。更加成熟的哨兵会花去大量时间,有意识地将它们塑造成更接近现实,更加无害的状态,以避免陷入梦魇,也是为了让伴侣也能参与精神疏导。
他工作中遇到的哨兵一多半都是这种类型,修建整齐的草坪,公园,游乐园,某个虚构的房间,图书馆,城市街道,克制、可控的小规模(最好是人造的)环境。因此精神疏导也变成精细而有时格外乏味的作业。上周那个哨兵Christine的雪山地已经相当不错了,不过塔后来建议她稍作改动——瑞士滑雪场就挺不错的,对不对?他后来听到时差点笑出声。
这倒是和他另一份工作很像,安全简单的很多时候强过冒险——他倒不是对此有什么抱怨,工作性质如此,别人有需求,他来提供合适的解法。他擅长这个。而且总有人要做这个。
但偶尔,不,越来越经常的,他也希望能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现在,Jones站在小船的一头,一边身体几乎被暴雨打得失去知觉,小船随时都有被深蓝海浪掀翻的风险,但他只想走到另一边,拥抱那个鼓手。
Mo不是个向导,但她轻易捕捉到了Jones最近的变化。“乐队的事还顺利吗?”但她其实不需要答案。
“我从来没听过那样的声音。”Jones说,“我们很快就要准备第一次巡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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